秦常念最后还是出现在了宴会上。
这场宴会的排场比秦常念想象中的大,不仅皇上、皇后来了,冀州附近的地方官员来了,连当朝太子李欲、四皇子李权执都悉数到场。
“众爱卿平日里为了大齐鞠躬尽瘁,朕今日特在此处设宴,邀请大家共赏冬景。”皇上率先举杯。
宴会是在冀州行宫里的院子辟了一处来设,正对着冲寒而开的腊梅,景致极好,而仅一墙之隔的街道,便是瘦骨嶙峋的枯枝和寂静无声的雪。
大家纷纷站起来,拿着酒杯行礼,态度谦卑:“谢圣上恩典。”心里却不知道在如何揣摩着这场宴会。
有人想借机在陛下面前表现,日后求个平步青云;有人是想摸清陛下的喜好,日后投机取巧;也有的人是想游说陛下,捞点好处。
陛下也是同样的,算计早已在心中了吗,大家不过装装面上的样子。
总之,人心没有单纯的。
四皇子李权执率先站起来:“父王,今日来的诸位都是劳苦功高,我想献上舞剑一曲,为诸位助兴!”
“好啊!”皇上很高兴,指了指中央,让他上来表演。
这么一上来就抢风头?把太子殿下置于何处?
秦常念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太子,他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品了一口,微微抬起了眼皮,正好和秦常念的目光交汇。
秦常念顿时有些慌乱,赶忙低下头向太子示意。
太子也点了下头算是回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便将视线移开了。
场地内,李权执已经昂着头,骄傲地走到正中央,开始舞剑了。那剑舞得不能说是如龙蛇腾飞吧,只能说是如蚯蚓蠕动;那速度不能说是快如疾风吧,只能说是如迟暮老人;那步伐不能说是精湛娴熟吧,只能说是好巧没把自己绊死。
秦常念在台下都差点憋不住笑,这样的水平也好意思在大家面前献舞?
一曲毕,李权执行了个谢礼,大家纷纷鼓掌,称赞他“好功夫”“日后必成大器”。
“好!舞得好!赏!”皇上也是十分高兴,命人取来些珍稀宝贝。
看吧,有人装聋,就会有人跟着作哑。
秦常念转过头,看到婧妃已经笑地合不拢嘴,正和边上的冀州司马举杯:“瑞王长大了,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指导啊。”
“娘娘哪里的话,瑞王殿下天资过人,才能无人出其右。”中年的冀州司马半低下头,谄媚地笑着。
太子这下总该有些动作了,秦常念又转回头去看他,他仍是笔挺地坐在那里,只在别人过来敬酒的时候,单手执酒杯,一饮而尽,不争不抢的。
“秦大将军,最近边关可好?”皇上突然点名秦远,秦常念吓了一跳。
“回陛下,边关虽仍和附近国家有些冲突摩擦,但总体上都算平稳,还请陛下放心。”秦远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就好,这边关战乱已久,今年又恰逢南方水灾,国库支出的负担加重,不知道秦大将军可有良策啊?”皇上喝了一口茶,问道。
秦远把腰弯得更下去些:“陛下,边疆战乱今年已经好转许多,但漠北毕竟为极寒之地,气候极端,物资短缺,将士们的吃穿用度都需要保障,因此边关的军饷是万万不能减的。若是减少了物资的供应,将士们受到影响,边疆局势动乱,怕是对我大齐更加不利啊。”
皇上没说话,继续抿了一口茶,又重重地放下杯子。
婧妃见状,对李权执使了个眼色,李权执便立刻站起来:“父皇,儿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皇上有些期待地看向他。
“边关连年战乱,一直防守虽是损耗比较小的方式,但连年的拖延也令人心烦。不如趁此机会,大肆支援秦将军,让他直接带兵攻打,一举歼灭赤狄人,便可永除后患。”李权执说完之后,颇为得意地望了一眼秦远。
“瑞王殿下,不可。今年南方水患已起,粮食产量和税收都锐减,若是此刻要大举攻打北凉,怕是百姓折腾不起。”秦远铿锵有力地反驳,丝毫不畏惧李权执的皇子身份。
“可我还听说秦大将军府里的质子,成了镇远将军府的座上宾啊,和秦将军的女儿也走得甚近,秦将军,该不会徇私吧?”李权执加上了些筹码,以此来逼秦远。
秦远仍是沉着应付:“瑞王殿下真是想多了,质子便是质子,那些无稽之谈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谣言啊。再说我秦远驰骋疆场大半辈子,刀头舐血的日子也过惯了。若是连个敌国的质子都要同情,那如何带兵打仗?瑞王殿下兴许是没打过仗,不懂行伍之人面临的残酷,才会有如此的想法吧。”
“我……你……”李权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指着秦远,手指还上下点着。
“好了,此事朕再想想,下次再议。”皇上开口打断。
陛下都发话了,两人只好都坐下。
“今日是来赏雪的,大家都不要坏了兴致。素闻秦将军的女儿是将门之后,不输男儿,不如请秦将军的女儿为大家舞个剑,助助兴?”婧妃站起来,夸张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宽大的袖口在空中晃了一圈,活像个大扑棱蛾子。
周围的人听了以后,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这秦家的女儿是个小姐脾气,听说是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
“是啊,别说舞剑了,好像是连扎马步都扎不明白。一个将门之后,倒养得像个娇娇女了。”
“这不是她从小母亲过世,秦远对她格外宠爱嘛。”
太子听到底下的闲言碎语,瞪了一眼边上的人,议论的声音顿时小了几分。他看着秦常念在桌子底下握紧的拳头和坚毅的目光,倒是有几分好奇,她会如何做。
秦远刚要站起来推脱,秦常念就按住他的手腕,站了起来:“好啊,难得今日的氛围这么好,我便献丑了。”
太子稍稍仰起头,再次打量了她一遍,难道那些传言是假的?
秦常念对着皇上请求道:“陛下,可否容小女先去换件衣裳,取剑来,再为大家舞剑一曲?”
“准了。”
在等秦常念的时候,除了忧虑不已的秦远,其他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婧妃何尝没听说过传言,她就是捕捉到刚才李权执舞剑的时候,秦常念不屑的表情,心里不爽,非得报复回来。
人的本质都是很邪恶的,比起看人出众,他们更喜欢逼人出丑。
“秦将军,贵女英姿飒爽、深藏不露,您大可不必担心。”婧妃故意过来讽刺秦远。
“多谢娘娘夸奖,只是我只身入朝堂已是足够,卖女求荣的事情我还干不出来。”秦远也不甘示弱地回她,话里话外都在点她为了得到朝堂上的权势,利用儿子。
“你!”婧妃更加生气了,“你也就是能占点嘴上便宜,有什么用,一会自然会见分晓。”
秦常念回来的时候,一袭红衣,黑冠束发,执一柄长剑,冷风吹过来,她的裙摆都贴在身上,衬得身躯又瘦弱了几分,让人很难相信她能提起那柄长剑。
无数双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
秦常念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执剑,笔直地向前突进,在快要靠近桌子的时候,又忽然变换了脚下的步伐,一个歇步,停在场边,手腕翻飞,给了那柄长剑血肉,和她融为一体。
秦常念的脑子里不断上演的是隗絮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带她舞剑的画面。
她曾在无数个清晨练剑,也在无数个深夜独自揣摩动作的细节。
这套剑法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骨髓里,形成了烙印。
最后秦常念一个下腰,双手持剑倒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稳稳收了剑。
“看来秦小姐是深藏不露啊,舞剑姿势笔挺,有张有弛,不愧是秦将军的女儿。”太子第一个站起来,带头鼓掌,扫视下面坐着的看客。
大家都不甚乐意,但碍于面子,只能佯装赞赏,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秦常念倒是不甚在意别人的看法,对太子抱了个拳:“太子殿下谬赞了。”便下了台。
她一回到座位,就看见秦远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那眼睛里好似有一场山洪暴发,对她的不满席卷了其他的一切。
秦常念刚故作镇定地坐下,就被秦远拉着袖子一把拽过去:“换掉。”
“什么?”秦常念凑近了一些来听秦远说话。
“换掉!谁允许你今日这么做的!”秦远的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对着秦常念低吼。
边上坐着的瑜州长史听到他们这的动静,以为是秦远对女儿要求太过严格,在批评她今日表现的不好,便端着酒过来打圆场:“秦将军的女儿真是惊才风逸,这剑舞得是令人赞叹不已啊,可真是替将军长脸。”
“哼,替我长脸?我有说过要她这样做吗,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简直是丢尽了我秦家的脸面!”秦远尚在气头上,说话毫不客气。
这镇北将军对自己的女儿也太严格了吧,瑜州长史略带心疼地看了秦常念一眼。
秦常念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眼神里却是十成十的倔强。
“还不去?”秦远见她一动不动,更加不满。
秦常念昂着头,眼眶都是深红色的,却没有流下半行眼泪,而是很坚持地看着秦远,似乎要把他看穿。半晌,对瑜州长史行了个礼,下去换衣服了。
太子目睹了这一切,目光追随着秦常念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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