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珊回家之前往大超市拐了一躺,路上边走边打电话给张慧,没人接,她想了下,还是去超市买了些菜和水果,总价控制在五十内。
冬天昼短,文珊回到小区时天已经半黑了,那条油烟机小道依旧轰隆吵闹,脏水脏油淋了一地,文珊垫脚小心避开,生怕弄脏新刷的小白鞋。
“滴滴滴——”
一辆黑车唰地开过去,脏水溅起,淋了文珊半个身子。
“没长眼啊!”文珊大骂,差点把手里的菜砸过去。
黑车吱地在单元门停下,一女人下车,看向衣服满是污点的文珊:“是小珊啊,怎么走路也不看车。”
文珊抓紧塑料袋:“大伯母。”
大伯母嗯了声,跨着包进单元门。
文珊深吸一口气上楼,刚到三楼楼梯口就听见大伯母和张慧拉扯的声音。
“嫂子来了,快进来,怎么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准备饭……砰!”
“妈,我——”
房门被关上,文珊上前敲门,意外没人应,她皱眉用力捶了几下:“妈,我是小珊!”
房门打开,张慧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她转头看屋里笑,“我就说听到有人敲门,是小珊。”
大伯母坐在沙发上,低头抿了口茶水,淡淡:“是吗,我还以为是隔壁的呢。”
“你回来的正好,买的什么菜?”张慧检查文珊手里的塑料袋,“先把水果洗了,给你大伯母端去。”
文珊不太情愿,她这是买给张慧吃的。
“动作快点啊,磨磨唧唧的。”张慧推她,结果推一手泥水,这才发现她裤子和衣服下摆都是脏水,脸色骤变,“怎么回事!你多大人了,身上怎么弄这么脏!你知不知道你这衣服多难洗!”
文珊想回我可以自己洗,可这对张慧来讲是顶嘴,只委屈地说:“是大伯母的车……”
“是我开车溅的。”大伯母埋怨说,“你说这孩子遇到车了也不躲,走路上跟聋了似的,按喇叭也不听。”
张慧蠕嘴,瞪文珊:“你这丫头,一点心眼也没有,看见车不会躲啊!赶快去洗水果。”
文珊穿着脏衣服进厨房,闷头闷气地洗水果,心想,早知道就不买好的了,只买那种烂烂的,特价的!
卢康今天没在家,家里来客人需要人陪着,文珊洗完水果端上去后,又开始做饭。
“嫂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张慧边抱着龙龙轻晃,边讨笑地看靠坐在沙发上的大伯母。
大伯母今天有备而来,语气阴阳怪气的:“没事我不能来?”
“能来能来,嫂子怎么不能来。”张慧咧嘴笑。
“我是听小杰说,前几天上体育课碰到小珊了,怕她不回来,特地让我跟你说说,她在学校过得挺好。”
张慧忙接话:“小杰是好孩子,知道心疼妹妹。”
“那肯定。”大伯母骄傲抬头,“我们家小杰成绩好,人善良热心,朋友也多,什么阿猫阿狗的他都要关心关心。”
张慧听不出她的话外音,只顺着话不停地夸小杰好小杰好。
水杯重重放桌子上,大伯母冷冷说:“再好也还是有狼心狗肺的!小杰好心好意帮文珊给家里传话,她倒好,教唆学校里的混混要打小杰,要不是老师及时赶过来,你现在正在医院看小杰呢!没有血缘就是不一样啊,养不熟的白眼狼!”
张慧脸色难看到极点,朝着厨房大喊:“文珊!文珊!”
文珊肉炒到一半,拿着锅铲打开门:“妈,饭快好了。”
“你出来!”
熟悉的冷言厉语,文珊心里发怵,忐忑不安地出厨房,还没走两步,铺天盖地的谩骂震得文珊耳膜疼:“死丫头!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跟你哥打架的吗?你说你自从来这个家,我们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不让你上高中,非要上,每年花这么多钱,还不好好读,成绩这么差,现在又跟混混玩一块去了,还让人打你哥!胳膊肘往外拐,你说,你跟那混混什么关系,都做什么了!”
“妈,妈,我没有我没有!”文珊急得跺脚,朝张慧大喊。
“叫,叫!”张慧常年做家务的手掌粗糙有力,打在文珊肩膀上又重又响,“我让你叫!叫什么叫!”
文珊咬牙噤声,眼眶湿润,又硬生生憋回去,她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我没有跟混混一起,也没有让人打卢杰!”
“没有?”大伯母瞪她,“当时可是体育课,几个班都看着呢,你以为撒谎就能赖掉!”
“明明是卢杰欺负我朋友!”
“撒谎!”大伯母站起来,“我家小杰从来不欺负人!这才开学几天,就有朋友了,估计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文珊咬牙切齿:“卢杰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死丫头,你给我闭嘴!”张慧夺过锅铲,高高扬起。
“啪”地一声,文珊只觉得额头剧痛无比,她看着怒气冲冲的张慧,又看看她手里打断的锅铲,眼泪终于忍不住,默默流下来。
大伯母不依不饶,抓着文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死丫头,我撕烂你的嘴!”
这个世界上能让文珊默默挨打的只有张慧,所以当大伯母扬起手时,文珊一个用力把她狠狠推地上,转身撒腿跑进卧室锁上门。
房门被拍得啪啪响,大伯母站在门外大喊:“出来!死丫头,你给我出来!”
文珊双手紧紧握拳,看着满卧室的婴儿教具以及崭新的双人大床,想起张慧打她时那恨不得要杀了她的眼神,视线再一次被泪水模糊。
“张慧,你到底怎么教孩子的,你看看你看看,白眼狼,没良心的小畜生!还敢说我家小杰,我看她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跟混混玩一起,谁知道整天在学校里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伯母谩骂声不断,龙龙被吓得哇哇叫,文珊对着门喊:“卢杰就不是好东西!他才是畜生,大畜生!”
“砰砰砰!”卧室门被大伯母砸得像快要破了,她对着张慧说:“张慧,这孩子你到底管不管!啊!卢康呢,打电话给卢康!你不管,让他回来管!!”
“嫂子嫂子,消消气,我这就打电话……文珊!你给我滚出来!哎呦,龙龙不哭,不哭,乖儿子不哭啊~”
谩骂,诅咒,啼哭……没完没了,文珊捂住耳朵,脱掉鞋站在张慧卢康给龙龙买的双人大床上,泄愤在上面踩来踩去。
*
银白月亮远远挂在天上,透着和冬日同样冰冷刺骨的寒气,街上少有人烟,偶有几位皆是成双结对,抱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
李今樾却是一个人,但他也不觉得冷。
“呼,铃铃,呼,铃铃——”一团团白雾散在嘴边,李今樾单手插兜,拎起一串小铃铛对着月亮,边走边对铃铛呼气,看雾气凝在铃铛表面,月色一照,像是蒙一层银光。
就这样,走两步呼一口铃铛响一下,李今樾忽然觉得自己挺幼稚,笑了笑,把铃铛揣兜里,大步跑起来。
月色照着他的身影,铃声追着他的脚步。
下一秒——
“卧槽!”
满地油污,李今樾脚下一滑,摔一屁股蹲。
李今樾疼得倒抽一口气,他竟然忘了家门口的路要小心走,幸好这条路没有灯,周围也没人,也算是没摔掉包袱。
他撑地站起来,左右再确定一下,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屁股,楼上一中年男人突然大喊“给我滚出去!”,接着“砰!”地一下,有脚步声走下楼。
猜测又是家长里短的吵架,这种听着就头疼,他准备避开,摸到口袋惊觉铃铛没了。
借着老人机微弱的灯光低头查看,油污地上没有,旁边就是绿化带,小区铺得假草很茂密,估计是掉里面了。
单元楼道里的声控灯很亮,光下的人视网膜被欺骗,看不见外面的黑暗,文珊拖着笨重的尼龙袋,咬紧牙红着眼走到单元门口,她转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楼道,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久到声控灯暗下去。
李今樾自她走下来时就看到她了,却没想好怎么打招呼,他蹲在绿化带上,也不急着找铃铛,回忆从齐奇那借来的书的内容教学,思索如何在大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且两人关系比较复杂的情况下,说出合适的打招呼话术。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还没想好开头,就听文珊“哇哇——”大哭起来。
声控灯再次亮起,李今樾被她这一嗓子嚎得心脏漏跳半拍,顿时手足无措,刚想过去出声安慰,文珊停止哭嚎。
他看得很清楚,女孩抽噎了几声,用手狠狠擦掉眼泪,通红湿润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璀璨,脸上满是倔强。
李今樾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他安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女孩拖着尼龙袋往小区门口走,待她走出十米远,他轻手轻脚跟上去。
月光清冷,却颇有人情味地铺出一条银色大道,女孩在月色下走走停停,偶尔四周无人时,停下抽噎几声,或放声嚎哭几句,等有行人靠近,就沉默地拖着笨重的尼龙袋继续往前走。
月光在银色大道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少年的步伐轻缓,合着女孩的节奏走走停停,一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校园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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