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文珊第一次迫不及待地离开家门，她甚至没有和张慧打招呼，脚步中带着落荒而逃。

期末考试后就是暑假，但高三牲不配有暑假，一中只放了十天的假，期间宿舍可以住，但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女生宿舍空荡荡的，连宿管阿姨都不在。

回到宿舍后，文珊九点多就爬上床了，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又爬起来，搬个板凳坐阳台上仰头看夜空。

她是后悔得睡不着，从家里出来时那恐惧的心悸在此刻终于平复，临走时张慧忙碌的身影，疲惫的面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应该帮张慧铺完被子，拖完地再走的。

当时她的脑子太乱了，什么也做不好，端菜都差点摔倒，刷碗摔碎一个碟子，卢康要酒她递烟，被张慧好一通骂，卢康再一次让她滚时，她几乎是急不可待。

城里光污染严重，月亮只有一撇，星星若不认真瞧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夜色空寂，学校周边的马路偶有几辆车驶过，发出一闪而过的轰鸣，文珊叹了口气，唉叹合着女生宿舍楼下那片荒草中的夏虫鸣叫，夏夜变得寂寥沉闷。

“叮——”一道清脆的铃声，打破沉闷的空气。

这个点估计是移动公司的广告，文珊发着呆一手托腮，一手捞过手机打开，有些意外，竟是李今樾的信息。

【还没睡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睡？文珊下巴搭在栏杆上，双手打字。

【没】

过了好一会，那边都没消息，就在文珊以为他不会回时，信息又传来。

【爷爷刚卤了牛肉，要不要下来尝尝？】

文珊看着“卤牛肉”三个字咽口水，回：【我回宿舍了】

那边又没回，文珊等了半分钟，没忍住，【能留一点吗？我用劳动支付】

那边秒回：【留了。】

文珊边想卤牛肉的味道，边道谢：【多谢】

然后，就没再说话，毕竟那时发短信还挺贵的，一分钱一条呢，话费要省着点用。

想到这，文珊猛然想起张慧塞给她的信封，忙跑屋里扒拉衣服，拆开一看，赫然八张红票子。

文珊捏着钞票愣了愣，那边李今樾又发了条信息过来：【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明天我一并捎给你。】

这条信息过去，好半天没人回，李今樾当时正站在家门口，齐奇蹲炉子旁扒拉煤球，让火烧旺点。

老李头自己配的卤料味道大，三人便在店铺后门支个炉子，借着屋里透出的光熬卤味，料子配好，食材下锅，老爷子就跑屋里忙活别的了，留俩大小伙看着火。

夏夜虽凉，但架不住站火炉旁烤，李今樾只套了件工装黑色背心和短裤，脚上踩着拖鞋，腰上系着围裙，一手握大汤勺不断搅拌卤汁，一手拿着手机，手指在上面按来按去，眉头紧锁。

齐奇干脆光着膀子，他瘦，晚上黑灯瞎火地，他又蹲炉子后面，离远了看不见人影，离近了以为蹲个猴呢。

老李头走过来检查炉子，一脚踢齐奇屁股上，齐奇直接跪地上，哀叫：“我去！爷爷，我差点被你踢炉子里。”

老李头一边笑一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瞧他脸被烟熏得真跟猴似的，拍了拍李今樾的肩膀，示意两人换位置。

李今樾视线不离手机，点头：“知道，搅十分钟，再闷着。”

那边迟迟没有回，李今樾手指飞速点了几下，顿住，按住删除键，想了想，又点了几下，嘴里嘟嘟囔囔地斟酌再三，又确认十几个菜名都写上了，按了发送，又补了句，【这些有没有想吃的？或者，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齐奇见李今樾魂不守舍，无语地翻白眼，把老李头推屋里：“爷爷，您忙您的，别管我俩，炉子保证给您看好。”

卤锅的香味很快散出来，火炉子也烧得旺，李今樾早已满身汗，寸头蒙了一层薄汗，鬓角湿濡，被浸湿的黑色背心紧贴着潮热肌肤，勾勒出道道肌肉轮廓，握着汤勺不断搅拌的左大臂肌肉因用力微微贲张，淡色青筋凸起。

卤锅里的原食材很多，大汤勺没搅一会就感觉手臂酸了，李今樾换了手，视线就没从手机里挪出来，短信像是石沉大海，没了声响。

是睡了？还是我说错话，她不想回？

卤汤咕噜噜响，海带在锅里被搅得七上八下，李今樾盯着手机，表情肃穆。

齐奇一扭头就瞧见李今樾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正处理着什么国家大事，还挺严肃。

齐奇撇了撇嘴，蹲回炉子旁扒拉煤球，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肯定是跟文珊发信息。

下午他刚到这的时候，就看见李今樾站绿化丛里仰头看天空，他也抬头看，那会天还没黑透，灰白色天空就一淡色弯钩月亮，当时他感叹他还挺文艺，这破天空也能看入神，怪不得语文作文经常拿满分，结果李今樾直接说，他在看文珊的房间，顿时齐奇就无语了，李今樾当时在他心里文艺青年范的印象瞬间变成痴天怨地的望夫石。

让他唾弃！

唾弃归唾弃，兄弟有心思还是要开解的。

俩人就蹲马路牙子上聊，李今樾说有正事找文珊 ，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特纠结，一直在斟酌词汇，想让齐奇帮忙听听行不行。

齐奇懒得听，说：“你直接打电话不就行了？电话一通，就知道说什么了。”

当时齐奇看到了他认识李今樾以来，最惊悚的画面——一米八七大高个的李今樾，穿着黑色背心坐马路牙上，长腿屈着，一手搭膝盖上握着手机，一手伸到后颈脊骨处，头慢慢垂下，一直低到臂弯，大掌挠了挠寸头，半晌嗡嗡地说：“会不会太明显了。”

齐奇发誓，他确实心里有股寒意，特别是当他看见李今樾通红的耳朵和半个脸颊时，寒意直接变成恶寒，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他说：“那就发信息。”

“就直接说？会不会太生硬？”

“那就打电话。”

李今樾：“……太明显，会被知道吧。”

我靠！就一个电话，你不是说正事嘛，知道什么啊！

齐奇干净利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屋，身后这个多疑敏感又心虚的男人，不是他兄弟！

一直到天黑透，李今樾还坐马路牙上纠结，齐奇看不下去，提醒再不说人就睡了，别耽误正事，李今樾又仰头看了看楼上，这才发了个短信过去，齐奇是看着他发的，那四个字一出，彻底给他整无语，翻个白眼去支炉子，并发誓，再理李今樾这事他就是狗。

火炉子烧得很旺，卤锅被搅得哐哐响，齐奇没忍住，霍地站起来，扒拉煤球的铁棍往地上一摔，扶正差点被李今樾搅翻的卤锅，喊：“锅翻了！你看火，我来搅！”

“哦。”手里的汤勺被夺走，李今樾干脆两个手拿手机，视线紧盯着屏幕，手指点来点去，边转身边嘴上念叨着，心想，会不会她觉得我太烦了，要不直接说事？

齐奇双手握着汤勺边检查食材有没有熟，边说：“你注意点火啊，别只顾着看手机，给火捣灭了——不是，让你看着火，你干什么去？！”

李今樾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马路牙旁的柳树下站着了，他面朝树干低头看手机，细长的树稍垂在他额前，风吹着扫过他紧蹙的断眉，有点痒，他随手拂了拂，头不回地喊齐奇别吵，发出一条短信。

【之前说给你找兼职，找到了，在学校超市当收银员，一小时15块钱，明天就开始上班。】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

【太好了！谢谢，明天请你吃饭O(∩_∩)O】

李今樾呆了几秒，看着短信末尾的表情，握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用力，嘴角疯狂上扬，面色涨红，背脊紧绷，忽地原地跳两下，对着柳树梢用力挥拳。

疯了疯了疯了！

那会手机短信不能发emojis ，学生大多数喜欢发颜表情表达心情，文珊是跟楚小雨学的，俩人q/q聊天框里颜表情占一大半，有阵子课间经常研究怎么用符号创造出新的表情，草稿纸上被画得全都是，李今樾一开始还以为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咒语，明白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现在他觉得……

颜表情，太他妈可爱了吧！！！

“呼呼呼——”

心脏剧烈跳动，浑身血液像被点燃，李今樾只觉得有股无穷无尽的力量充斥身体，又热又燥。劲拳用力挥向树梢，鞭腿将空气划出刺耳的声响，浑身用不完的劲。

不远处站在卤锅旁的齐奇半张着嘴：“…………”

老李头从屋里出来检查情况，就看见齐奇呆楞着，炉子里的火都快灭了，而他那大孙子不知道发什么疯，对着一柳树枝拳打脚踢的。

老爷子气得左右看，随手捡一树枝，对着李今樾屁股狠狠一抽。

“嘶——”

李今樾倒抽一口气，慌忙跑回炉子旁蹲下，捡起铁棍扒拉煤球，让火烧旺。

老李头拿树枝敲敲他肩头警告，让齐奇看着，才回了屋。

齐奇应了声，继续搅卤汤锅，却听见炉子旁时不时传来“嘿嘿”地痴笑。

齐奇龇牙咧嘴地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说：“要不咱明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