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第一天，整个学校少了三分之二的人，剩下三分之一全是准高三生，学校超市六点多就有人光顾，文珊五点多起床，速速刷了牙洗把脸，头发也是在路上扎的，到超市跟负责人见了面，就一直在收银台站到七点。

一中没关上课铃声，第一节课上课铃一响，超市里人就少了，文珊这才有时间歇会，她靠收银台懒散地站着，眼睛无神地看着某处，对面同样兼职的男同学看了眼时间，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文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一点胃口就没有，摇头，让他去吃，她留下看着。

男同学点头，转身去了食堂。

夏蝉估计是一天中起得最早的，吱吱呀呀地没完，聒噪扰人，却比不过昨天卢康那群中年男人的侃侃。

超市门口树影斑驳，偶有几个学生路过，步履匆匆，有的手里抱着书本，边走边看，和平常上学没什么俩样。

超市这会就一个人在挑东西，文珊从板凳底下拎出书包，书本在收银台上摊开，弯腰趴收银台上，手里捏着笔低头做题，结果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张慧塞信封给她的画面。

她从没想过张慧会给她这么多钱，从小到大，家里只要需要用到钱，都避免不了卢康这关，连张慧平时买菜钱都是两天问卢康要一次，手里根本不可能会有大钱，卢康也不可能让大钱在张慧手里过一下。

所以，文珊很想知道，这钱到底是卢康主动示意张慧给的，还是张慧自己偷偷留给她的。

两个其实都不太可能，文珊拿不准，怕这钱是张慧背着卢康给她的，有一天被卢康知道，免不了闹一场，于是，她就没动，把信封塞衣柜最里面，准备等卢杰告完状，冷却几天，再回家问问张慧。

“这样趴着不舒服。”一道男声混着夏日清晨的爽朗从头顶传来。

文珊回神抬头，李今樾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他一身简单黑衣，拎着一保温桶，随手搁收银台上，“没吃饭吧，你先吃，我给你找个板凳。”

文珊没来得及拒绝，李今樾就跑出去了，迎面和啃着包子的楚小雨撞上，李今樾瞥到她手里的早餐袋，明白是给文珊带的，嫌弃说：“你这别给她吃。”

楚小雨本不想搭理他，一只脚都迈进超市门了，一听这话，退出来，瞪眼刚想怼，就听他又说：“外面卖的不如家里做的干净。”

楚小雨翻白眼：“怎么着，你给珊珊做早餐了？”

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觉得李今樾极有可能真自己做了，果然，李今樾顺着她的话点头，断眉微挑，有点挑衅的味道：“早上刚磨的新鲜豆浆。”

自认为娘家人的楚小雨其实挺满意李今樾给文珊做早餐的，但她还是觉得李今樾配不上文珊，嘴上不屑地“切”了声，咬着豆浆吸管，推门进超市。

文珊等她走过来，问：“你俩说什么呢？搁门口站半天。”

“没什么，日常问候。”楚小雨把早餐袋放收银台上，想找位置坐下，左右看半天也没找到板凳，不满，“这什么条件，连凳子都没有？”

“你看哪个收银员是坐着干活的？”文珊把书本往旁边拢了拢，给她让位置。

楚小雨抱臂看了看文珊的工作环境，除了有空调外，感觉哪哪都不满意，“李今樾给你找的什么兼职，说好活少赚钱多呢？”

文珊：“这还差？”

不差了。

到时负责人说了，因为她是学生，只要求在一中放全天假的时候上班，一天也只有6小时的硬性工作时长，如果有时间多上班，那多出的时间按一小时20块钱算，还日结，搁超市里晒不着热不着的，还要啥自行车。

楚小雨心里也清楚，可她就是不想文珊劳累，想给她帮忙，文珊肯定又不允许。

她狠狠咬了口肉包子，想，天上怎么不掉钱塞文珊嘴里，不劳而获虽不好，但舒服啊。

文珊拍拍楚小雨的后背让她吃慢点，拿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水，超市里唯一顾客终于挑好了，抱着一堆速食食品一股脑扔收银台上，声音干哑：“结账。”

文珊顺势把杯子放收银台，熟练扫码：“要袋子吗？”

男生淡淡“嗯”了声，接着突然剧烈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咳咳咳——”

文珊扫码间隙抬眸瞥几眼，男生一手扶收银台佝偻着身体，一手还握着《高中文言文解析大全》，脸咳得涨红，鼻梁上的眼镜晃悠悠地，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大夏天咳成这样也实属罕见，文珊把楚小雨往身后拉拉，怕传染，扫完条形码，东西装袋好，男生才停下来，文珊推了下一次性水杯：“没人动过，刚倒的，喝点？”

男生虚弱地喘了几下，摇头道谢：“不了，谢谢，水喝多了容易上厕所，耽误时间。”说罢，边拎着袋子离开，视线落在书本上，刚出超市门又开始咳，双手扶膝盖上，颤巍巍地，像是随时要倒地。

文珊：“又有流感了？”

楚小雨没回，喝着豆浆啧啧摇头，撇嘴感叹：“这个身体不行啊。”

啥？

楚小雨把空豆浆杯扔垃圾桶，视线望超市外，说：“这周翔，你没认出来？”

谁？耳熟。

楚小雨提醒了下，文珊才想起来是李今樾成绩下降那次，顶替他坐上年纪第一位置的男生。

楚小雨感慨，边拧开李今樾带来的保温桶让文珊吃早餐，边一副“咱们学校这届男生不行”的模样：“你瞧他那样子，眼底黑青，眼神无光，买一袋子速食，一看就是熬夜专业户，身体差得不行，刚咳嗽那样，我估计他都有支气管炎了，不行不行啊。”

文珊想起刚才周翔走路都不忘看书的样子：“真努力啊。”拿身体去拼，怪不得成绩这么好。

第一次考试结束，面对李今樾逆天成绩，文珊心里挺难受，觉得人家有天赋不学习就能轻而易举考高分，而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改变，那她努力还有什么用呢？

但这阵子跟李今樾相处下来，文珊渐渐改变了想法，因为她见过李今樾早晚自习埋头刷题的样子，比谁都认真，有时课间屁股都没离凳子一下，俩人给李爷爷出摊时，他偶尔也会带随身小册子，留吃饭的空隙看几眼，文珊那会就是被他带的，也随身带小册子。

有时候老师布置的试卷多，晚自习写不完，大家都会自觉留教室多待一会，但李今樾要打工，就卷卷揣兜里，第二天一早来学校，试卷上写满字，正确率极高。

文珊那时才看清楚，李今樾有多少刻苦铭心的努力在人人口口相传的天赋下，被人下意识忽略。

想想李今樾，再看看周翔，文珊开始反思并责怪自己，没有改变的现状，难道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吗？

文珊敬佩的眼神看超市门口的人：“……他是不是咳太久了？”感觉有点不对劲啊。

俩人刚想过去问问情况，周翔又好了，拍着胸口站起来，可能脑袋咳得发懵，也没看路，迎面和抗着板凳走过来的李今樾碰上。

李今樾眼疾脚快，侧身躲了下，周翔可没他这反应速度，脚下踩空，整个人仰躺着摔地上，速食散落一地。

“我去！”

文珊和楚小雨忙跑出去，周翔看起来文文弱弱地，别摔出个好歹，一出超市门，见周翔一手肘撑地，一手死死抓着李今樾的衣摆，沾了灰尘的镜片下，盯着李今樾的眼睛如炬，透着某种执着，“你站住！”

文珊下意识以为他要李今樾赔钱，刚想说话，就听他接着说：“你昨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文珊&楚小雨&李今樾：“…….”

这哥们摔傻了？

几分钟后，文珊坐在李今樾搬来的板凳上，边吃李今樾带来的早餐，边听周翔和他的对话。

周翔靠收银台站着，手里握着一次性水杯，抿了口热水，嗓子哑到不行，却一遍遍问李今樾：“理综物理最后一道题真是2N？你数学考得怎么样？英语听力都听明白了？你作文选题是什么？”

文珊嘴里嚼着牛肉片，楚小雨磕着瓜子，俩人如出一辙，眼睛滴溜溜在俩男生身上转，听周翔这话，文珊觉得他还挺关心李今樾的。

下一秒，周翔又问：“你最近做得什么习题？五三，黄冈，优胜，衡水，还是竞赛题？在哪买的？现在还能买到吗？”

文珊咽下牛肉，明白了，这哥们是学习学疯了。

李今樾没立刻回他，重新拿一次性水杯，给文珊倒了杯豆浆推她面前，从保温桶里拿出一个鸡蛋，边对着垃圾桶剥，边漫不经心地说：“我每科全都做了一遍，你要做？”

周翔默默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妈，给我买几本练习题…….”

“别，兄弟。”李今樾无奈抓住他的手臂，“你做得完？”

周翔挂了电话，自嘲：“也是，我没你有天赋。”

此话一出，李今樾没啥反应还想着怎么劝他别太偏执，文珊倒不乐意听了，霍地站起来，话不过脑子：“谁说李今樾有天赋？！”

楚小雨眼睛一亮，嘴里瓜子咔嚓一声，差点没叫声“好！”。

李今樾怔怔看她，手里还拿着刚给她剥完的鸡蛋，垃圾桶里全是鸡蛋壳的碎渣渣，如同他此刻的少男心，

“你觉得，我没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