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嬿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跳下围墙,连连用手拍着胸脯,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她紧靠在墙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墙之隔的谢离见她不想面对,轻笑着摇头,心想着,不愿就不愿吧。
准备转身离开时,仰头朝围墙上方看去,声音不大也不小:“明日见,阿嬿。”
他也不在乎崔嬿究竟听不听得见,只是想起方才她溜得太快,都没来得及回应她,想说便说了。
崔嬿蹲在地上,上齿轻咬着唇瓣,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崔嬿才站起身,一时间,思绪万千。
其实不想承认身份不仅是不想谢离受到牵连,最主要的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离。
正是因为他们曾经定下了婚约,起初她想着他们已有六年未见,担心谢离心有所属,而她的出现会给他带来困扰。
可是后来听见他亲口承认他的未婚妻就是她,谢离的种种举动也都表明了他的心意,她又有些害怕,怕她会因此陷入儿女情长。
她甩了甩头,想让脑子清醒一点,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墙边,轻叹了口气。
随遇而安吧,若是他再问,承认就是了。
*
翌日一早,崔嬿自打起床之后就眼皮直跳,心中一直不安,总是忧心昨日谢离的话一语成谶。
谢离派人带话时,她正小口抿着粥,听到徐文伯带着夫人自首的消息后,都顾不上碗中粥的滚汤,胡乱扒了两口,便动身往大理寺赶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不远处洛熙川身后跟着两人正往这边靠近。
崔嬿眯起眼仔细一看,正是孟母和许乐,孟母昨日借宿他家,今日也算是个证人,跟着他一起也很正常,只是今日这事和许乐并无关联,怎么她也来了,还是和洛熙川一道。
她心中感到费解,等洛熙川靠近,向孟母打过招呼后,便开口问道:“许姑娘怎么同你一道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洛熙川看了一眼许乐,面容有些担忧。
崔嬿这才注意到许乐脸色苍白,面目憔悴,眼眶也有些红肿。
这般状态实在是让人担心,明明昨天还是鲜动活泼的姑娘,今日就像失了神般。
“那便长话短说。”崔嬿言简意赅。
洛熙川道:“昨晚我送她回家,发现她家中无人,问询邻居才得知,自那日许乐代替她爹出摊后,出门没多久她爹就离开了,至今未见他回来。”
说完,洛熙川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流露出心疼:“当日许乐被沈为带走,她爹就消失不见,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大概也能隐约猜出点什么,但是不敢相信,非说今天要来找沈为问个明白。”
崔嬿了然地点点头,安慰道:“等今日审完我就带你去找沈为,才一日不见就弄得这般憔悴,女孩子可得好生养着,开心些。”
许乐双眼无神,听到她的话脸上才多出些表情,勉强扯出一抹笑回应她。
崔嬿让狱卒领着孟母和许乐先进去,拉着洛熙川到一边。
“洛大人,有件事还得劳烦你走一趟。”崔嬿小声说了几句话。
洛熙川听她说完,笑着点头:“小事,包在我身上。”
看着洛熙川离开,她才踏入门内,入目便看到徐文伯带着夫人站在大堂中央。
谢离看到她进来,招手让崔嬿到他身边。
“孟母和许乐安排在屏风后面旁听,本官已经派人去传唤沈为等人,崔大人今日就负责在旁记录。”谢离指着一侧的书案,对她说道。
崔嬿顺势看去,点头应下,将交代给洛熙川的事说与他听后,便抬脚往书案走去。
不过多时,大堂之上就站满了人,见这阵势,附近的百姓连晨起的新鲜蔬菜都不买了,手中提着菜篮围在大理寺门前叽叽喳喳一片。
“怎的沈世子也在这?这是谁犯了事?”
“王婶,你也来了?站在左边那个,叫王路,听满春院的姑娘说,他可是那的常客,最近不是传言科举有人造假吗,这次的考官就是他。”
“你听听你说这话,一看就没少去。”
周围人哈哈大笑,纷纷调侃。
崔嬿听见吵闹声,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没看见张柔的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升堂!”而坐在上方的谢离见人到齐便拍响手中的惊堂木,气势如虹,引得众人不敢出声。
两旁的狱卒听到号令,齐齐抖动手中的廷杖,拖长了声调低声念着:“威武。”
谢离开始例行问询:“堂下之人可是沈为,王路和徐氏夫妇?”
站在大堂中央的四人俯首齐声答是。
谢离指名道姓问道:“徐文伯,本官问你今日所言当真?可敢重复一遍?”
坐在一旁的崔嬿自他开口问询后就提笔一字一句记录下几人的对话,不敢有丝毫怠慢。
徐文伯上前一步回话:“下官所言属实,之前鬼迷心窍,收受沈世子贿赂,答应他在殿试上造假。”
围在门前的百姓自然也听见了这话,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沈世子造假?这怎么会?”
“先听听吧,那日不是还说孟秀才承认污蔑考官?说不定这舞弊一事,本就是假的。”
谢离看了一眼崔嬿,怕她跟不上,却见她奋笔疾书,于是继续问道:“如何造假?可否详细说明?”
徐文伯夫人正想上前回话,被徐文伯瞪了一眼,抢先开口:“沈世子提前向下官打过招呼,将更改过名次的进士名单交给下官,让下官视若无睹盖了章。”
崔嬿仔细听着几人对话,听到徐文伯开口,行笔一顿,眼帘抬起扫过徐文伯,心中佩服。
此事他本就不知情,如今能为了他夫人独自揽下所有过错,实乃大丈夫所为。
谢离也没错过两人的动作,徐文伯在朝十多年,官职虽不高,但为人清正,此次主动认罪,圣上也会酌情考虑,既然他想保住夫人,那他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他看向沈为和王路二人,言辞犀利:“沈为,串通考官调换名次,你可认罪?”
沈为没想到徐文伯真有胆量主动认罪,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瞬,回道:“沈某不认,仅凭他一张嘴,无凭无据,如何证实?”
王路也在一旁帮腔:“谢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下官身为主考官,怎么会行大逆不道之事?”
崔嬿握笔的手指用力,指尖泛着白。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简直无药可救。
谢离问道:“徐文伯,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
办案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口无凭,哪怕大家对罪犯心知肚明,也不能拿他如何。
徐文伯早有应对,将袖中藏匿的信件呈了上去。
“这是沈世子当初给下官的承诺,上面还有世子的私印,大人可以找人比对一番。”
沈为轻笑一声,道:“不必麻烦,这个我认,确实是我的。”
崔嬿闻言抬头,不理解为什么这会他又认罪了,好奇地看向谢离手中的信。
谢离让人将信递给崔嬿过目,回道:“那你可是承认殿试舞弊?”
崔嬿扫视信上内容,皱起了眉。
信上确实承诺了允徐文伯加官进爵,但并未说明要求他做何事,眼下他认下得如此迅速,想必也是知道这个空子。
果不其然,沈为如她所料一字一言道:“我确实许了徐文伯加官进爵,但这和舞弊有什么关系,谢大人在朝为官也有三年,应当对这些人情往来不陌生。”
站在最前方的百姓听得最真切,当下展开了讨论。
“沈世子说的在理啊,这我们央别人办点事尚且还要送点银子,加官进爵也不是世子能决定,充其量不过为他美言几句,最后还得看圣上的态度。”
“这到底帮没帮忙也说不准,说不定就是沈世子好心呢,之前接连几天大雨,我家那几亩田还是沈世子派人帮忙才没被糟蹋。”
崔嬿听得心里窝火,但又无法反驳,沈为确实帮助了百姓许多,但这也和以权谋私并不冲突。
“传孟明方。”谢离估摸着再从徐文伯入手也无用了,索性让人将孟明方带了出来。
沈为目光投向谢离,不太理解他的用意,看见孟明方出现在公堂之上,总感觉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坐在屏风后面的孟母听见孟明方的名字,立马起身贴在屏风后,可惜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大致轮廓,她双手交叠不由得替他紧张。
“草民孟明方见过大人。”孟明方手上还带着镣铐,行动多有不便。
崔嬿估摸着洛熙川应该也快到了,停笔看向门外,果不其然下一瞬洛熙川就出现在门前,见他冲谢离点点头,她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谢离让孟明方将所知一一道来。
崔嬿担心他生惧,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恰好对上孟明方看过来的眼神,她朝他略微点头以示鼓励。
“沈世子用草民母亲的性命作为条件,威胁草民主动认下上报的舞弊罪是假。”
沈为心脏猛地一跳,视线锁定在孟明方身上。
不是说读书人最守信用?怎么他不仅出尔反尔,还倒打一耙。
“你不担心你娘?”沈为悄声问他,语气中隐含威胁意味。
问出的话却石沉大海,孟明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为他停留。
看他的反应,沈为心中有了猜测,除非他确定孟母现在绝对安全,不然不会如此无动于衷,也就是说有人走漏了孟母的消息给他,可他深处牢狱,有谁能透过谢离带消息进去?
沈为想到一种可能,但是不愿深想,目光再次看向谢离,带着迷茫。
耳边传来群众的交谈,风向隐隐有了倒戈的趋势。
“啊?竟有此事?”
“孟秀才是个读书人,断然不会拿他的前途作假,我估计这事多半是真的。”
沈为听得心中烦躁,开口道:“有谁能证明我带走了他母亲?”
孟明方一噎,望向谢离不知所措。
谢离注意到他的眼神,稍稍偏头看向崔嬿,还好她早有准备。
“传证人。”
沈为看着狱卒带上来的人,他从未见过,不禁皱起眉,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堂下何人?可曾亲眼所见有人带走了孟母?”谢离问道。
“我们两都是孟家邻居,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带走了孟婶。”
沈为攥紧了手掌,道:“是我派人带走的,那又如何?我既没五花大绑,也没偷偷摸摸,西秦可没有律法说不许请人到家里做客?”
孟明方听他辩解,强忍下挥拳相向的冲动,心中暗骂,简直无耻。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僵局,崔嬿抬头顾盼着,面色一喜,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期盼张柔的到来。
张柔站立在人群之中,也不知看了多久,大抵是觉得此事已经了结,准备转身离去。
崔嬿见她的动作,一时也顾不上公堂纪律,声音洪亮:“听闻王大人的夫人有了身孕,想必也需要人照料既然这事与你无关,你就先行离去吧。”
谢离本想出声制止,却见她轻轻摇头,便随她去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王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想着崔嬿说的话渐渐醒神,喜出望外,连连谢过崔嬿和谢离。
正准备转身离去,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视线中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人群中站着的张柔。
他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张柔扬起唇角,步履款款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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