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嬿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转身回望,一抹惊诧涌上心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眼睫微动,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眼前的画面变得清晰。
她看清了眼前的妇人,是从前崔府的掌事——秋兰茹,因着她与母亲从小到大的姐妹情分,崔家从未将她当作奴仆,她平日里唤她秋姨。
崔嬿朱唇微张,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她往前踏出一步,又顿住,不敢上前相认。
当年父亲送她走时,便告戒她,往后不可言明自己的身份,若让有心人知晓,不仅会给她带来杀生之祸,还会给她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而那头的秋兰茹见她有些眼熟,激动地快步走上前,伸出手想触碰,最后还是停在她面前,支支吾吾说道:“你……你是……”
她的面容未作改变,再如何也瞒不过从小照顾她的秋姨,索性向她坦白身份,以免她胡思乱想。
“是我,秋姨。”说罢,拉过她的手叠在一起。
“嬿儿?当年老爷一声不吭就将你送走,如今崔家已然不在,你怎的又回来了?”秋兰茹泪眼婆娑,轻拍着她的手。
夜色渐晚,尽管是春日,也总归是有些凉意。
崔嬿领着她一道进了府内。
一去经年,她环视了一圈,双眸之中,是说不清的眷恋。
庭院的陈设一如往昔,只是多年无人打扫,蒙了层灰。
鼻息间隐隐传来微弱的花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的桂树上。
那是母亲亲手栽下的,常年无人照料,如今枝条已经泛黄,叶子也逐渐凋零,黯淡无光。
父亲走后,没过数月母亲就跟着去了,当时她远在冀州,其中的细枝末节她一概不知。
“秋姨,我母亲她…当年究竟出了何事?”
她声线颤抖,话语中带着几分哽咽。
思及往事,秋兰茹面上难掩哀戚。
“老爷当年就像早有预感,哄着夫人同姑娘一并去往冀州,事出反常必有妖,夫人心下生疑,赖着不肯走,我也就随夫人一同留下。”
“待送走姑娘后,他便遣散了府中奴役,夫人心知定是出事了,但老爷始终只字未言,谁料隔日宫中便派人传旨,说老爷挪用军饷,当即就将人带走了,夫人寻遍京城,没有一个愿意替老爷说情,甚至好些世家,为了避嫌,连见夫人一面都不愿。”
春日的雨总是来得不巧,刹那间,黑云压顶,雨滴似断线珍珠般砸了下来。
眼看着雨要越下越大,崔嬿用衣袖遮住头顶,另一只手护着秋兰茹,小跑着往主院奔去。
府邸内漆黑一片,远处藏身在树上的黑衣男子只能依稀辨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穿梭其间,微眯起双眼,仍看不真切。
一阵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屋檐向下坠落。
崔嬿站在屋檐下抖动着衣袍,下摆沾染了些许泥水,两人所站之处留下一地湿意。
她从包袱中翻出一个火折子,憋了口气将其吹燃,指尖推开寝殿的门,跨了进去。
火光照亮之处,一片狼藉,案几椅凳横七竖八,博古架上的物件更是东倒西歪,像遭了贼。
崔嬿细眉微蹙,满腹疑云,一抹忧虑掠过她的脸庞。
父亲走后,母亲独自居住在此,她一向讲究整洁,断不会将寝殿折腾成这般模样。
难道,崔家出事后,有人来过?
似乎是在翻找什么物件?
崔家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她举着火折子往里走去,烛台上还放着几年前用过的蜡烛,她将火折子移到烛芯处,火苗“噌”的一声升起,顺势将剩下的蜡烛点燃。
寝殿内重见光明,崔嬿用竹筒将火折子盖上,收入包袱之中。
秋兰茹这时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情形,在原地怔愣了一瞬,随即挽起衣袖,拾掇起杂乱无章的物件。
崔嬿见状也忙将包袱放下,一面整理着床铺,一面试探着秋兰茹的态度。
“秋姨,你可愿同我留在崔府?”
她在官府过继手续后,想着当年的幕后之人得知有人买下崔府,定会按耐不住探查一番,索性拿着地契在街市走了一遭,果不其然效果显著,此刻京城之中应当是人尽皆知。
两人碰面之事或许已经被人察觉,稍加调查便能知晓秋姨曾在崔府做事,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将人留在身边看顾着最安全,若是秋姨不愿,便再做打算。
“姑娘说的哪里话,崔家出事后,我无处可去,在京城找了个绣庄做活,就是怕姑娘有朝一日回京,举目无亲,我还担心姑娘看不上我呢。”
秋兰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嘴上说着话,手里的活也没停。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总算是看得过眼了些。
崔嬿从包袱里摸出先前那个沉甸甸的匣子,交到秋兰茹手中。
“今后府中之事,还得劳烦秋姨打点。”
秋兰茹接过一看,神色慌张,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忙还给她。
“姑娘这是做什么?这些钱财姑娘还是自己收着为好,我要用时找姑娘取就是了。”
崔嬿抿着嘴笑,将她的手按了回去,打趣道:“我如今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您就拿着吧,我还怕您私吞不成?”
推脱不成,秋兰茹终究是拿她没办法,将东西收下了。
将一切都安排好后,崔嬿走至窗旁,将木栓取下,把几扇窗子都半推开,散散屋内的味。
窗外大雨倾盆如注,两人的话语声埋没在磅礴大雨中。
屋内两人对坐在案几两侧,话着家常。
“姑娘为何决定突然回京了?”
“总归是要回来的,过几日便是科考,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科考!”秋兰茹没忍住将声音提高了些。
崔嬿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红唇微动,发出“嘘”的一声,随后指了指窗外,眉目轻挑,暗示着她。
秋兰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悄声问:“姑娘知道有人?”
她略微颔首,“嗯”了一声,微眯起双眸,透过窗望向黑暗深处,勾唇一笑。
方才她突然起身去开窗,尽管雨声掩盖了部分声响,她还是听见了有人仓促之间逃上屋顶。
当真是急不可耐。
“父亲的事如此突然,当年定是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知道了什么,如今有人和崔府扯上了关系,当然要过来一探究竟。”
她能注意到这点微小动静,还多亏了谢离当初教她习武,练骑射,她的耳朵现在灵敏的紧。
念及谢离,心间顿时酸涩蔓延。
也不知他听见风声,会不会前来?
不容她再胡思乱想,秋兰茹继续问道:“姑娘乃女子之身,怎能参加科考?”
崔嬿闻言站起身来,甩了下衣袖,在她跟前转了一圈。
她的身影在烛火照耀下拉长,映照出一位温文尔雅少年郎。
这时秋兰茹才注意到她的打扮,神情惶恐。
“姑娘你这身打扮是?”
“当年去往冀州后,大伯就让我以崔家次子身份生活,我如今名为崔晏,海晏河清的晏,秋姨日后在人前可断不能称我为姑娘。”
秋兰茹反应了好久,还是难以接受,觉得此举太过冒险,声线都哆嗦着。
“倘若有朝一日身份暴露,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崔嬿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一双明眸彰显着决绝,宛如冬日里一身傲骨的梅。
“若我不去,何时才能等到还我崔家清白的一日?”
声线清冷,不容置疑。
她突然想到什么,提高了说话声,语气中也带着疏离:“烦请秋姨为我备好热水,今日奔波一路,泡个澡松缓一下。”
府内两人热火朝天,府外也没闲着。
谢离早在听闻崔府消息后就赶来了,只是不巧,他到之时,崔嬿恰好拥着秋兰茹进去。
秋姨?
虽未看清她的容颜,但谢离心下已有几分确定。
正当他不想贸然打扰,准备打道回府时,却听见身后树上传来声响。
他目光尖锐,一眼就瞟到了躲在树上的黑衣男子。
有人跟踪她?
她初到京城,有谁会关注她?
谢离不想打草惊蛇,装作离开的模样。
月光下,一位身姿清俊挺拔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步履从容地往前走着。
没多时,便藏身在转角处,观察着树上之人的举动。
不过少顷,黑衣男子就慌忙跳上房顶,想来应是屋内的人有所动作。
谢离担心崔嬿会有危险,琢磨着趁黑衣男子不注意,从后方绕进府内。
就在谢离踌躇着怎么进崔府时,崔嬿根据她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世人皆言,崔家有女,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她如今的身份虽是男子,但也不会彻底打消他人的疑虑,那幕后之人定然要亲眼见证才罢休。
所以方才崔嬿才大声吩咐着秋兰茹,生怕那人听不见。
她装作不知步入浴房,实则进去后便从窗户翻出,反方向悄声贴近黑衣男子,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掌劈在他脖子上,将人丢了下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谢离再抬头时,屋顶上的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
不好!阿嬿出事了!
谁知刚走到崔府后门,门猝不及防就开了。
崔嬿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种情境下再次相见。
她听见他说,
“阿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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