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正新案(八)

“脱离了监管体制对你的保护,你的死亡只会更快且更隐蔽。”钟昀冷冷地开口,“你可以质疑塔及特安内部有败类,但你不能否认整个机关架构这些年来为保护特殊能力者的人身安全所作出的努力。”

“谁在威胁你,又是因为什么威胁你,请你放心大胆地向我们检举。在证据充分的情况下,检察方会酌情考虑减少你的量刑。”

虽然只是旁听,但从刚刚开始,商语安就能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火药味。

他敏锐地发觉到梁进说那些话的时候浑身紧绷着。他拉了拉钟昀的衣袖,俯身在他耳边说:“他的情绪不对。”

“他在套你的话。”他又补充说。

说完以后,又有些后悔。毕竟审犯人这事,钟昀和崔峻比他专业得多,他现在说这些话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

但是第六感让他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梁进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那种被胁迫的紧张无措,反而异常地冷静从容。

那只狐狸也完全没有应激反应。这种细微的情绪差异竟然被钟昀他们全然忽视,这太反常。

“钟昀,能不能先停一会。”商语安蹲下身,仰视着钟昀的眼睛,声音发颤,像在祈求。

梁进的嘴角扬起,刻意大声把钟昀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高文。”

“高文可不止偷走了采购单,当然还有小部分镇静药。至于为什么你们没有发现——”前半句话落下,梁进用口型做出了后半句话,“系统上的数据被修改过。”

—“他胁迫我做他的帮凶。”

—“这批药是他给陈正新的投名状。”

“高文不过是个小职员,他哪有这种本事。”崔峻双手环胸,语气不善,“你是仗着死人不会说话,把所有过错都往他的身上推吧。”

梁进抬起手,扯动手上的镣铐:“那就去找吧,被他拿走的Equinol-I,是不是就在他的身上。”

“而且我要纠正您的一点,警官。尸体是会说话的。”梁进轻声笑着,“而且,你们从来没有怀疑过,除了被向导的能力所操纵,自杀也是可以被他杀伪装的吗?”

“割腕、吊死、服毒。三种自杀方式都是最好被人为操纵的。哑巴们找不到的证据,就需要哨兵去找了。”梁进捂住耳朵,“小钟警官,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

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商语安:“你们之中有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关键。”

又是那种食肉动物发现猎物的眼神,但这次没由来地感到不快的是钟昀。他烦躁地敲打着桌子,思忖着接下来要反问的语句。

崔峻终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捏着他的肩,把他死死按在座位上:“够了,今天就到这里。”

另一边,叶望舒同时推门而出,孟晓岚跟在她的身后,打着呵欠。

叶望舒和崔峻的视线交汇,彼此之间摇了摇头。

郑志成那边,除了已有的线索,没能得到更有用的东西。第一遍审讯,他对崔峻他们说的车轱辘话,他对着叶望舒又说了一遍。

但是两位向导坐镇的审讯,几乎完美地配合证据完成了对郑志成涉嫌洗钱的定罪。

“好消息是,我们审出来他知道高文和陈正新那两笔钱都是赃款,却依旧答应了帮他们转移,他自己从中抽成了一部分。最后大部分都按照一个匿名的嘱托,把赃款汇到了单任妹妹的账户上,也就是那位真正的死者。”

叶望舒一边整理口供,一边和他们同步消息。

“其余的事情,他确实是不知情。他不缺钱,只是太急于求成,证明自己没那么废物,最后反倒成了弃子。可惜。”

钟昀从房间里出来就没怎么说话,剖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看起来正在气头上。

这边的口供只好由崔峻复述:“梁进不好审,他嘴里吐出来的真话假话分不清。他坚持自己是被胁迫的。但他也说,系统上的药物数量不对。高文偷了药,自杀案可能是被伪造的。”

叶望舒摸着下巴,问他:“你觉得呢?”

“他说高文拿走的是Equinol-I,并且很可能还在高文身上。”崔峻也觉得头疼,“我的建议是再去现场摸排一下。”

“人造向导素啊……”

钟昀起身后,福狸又跑回了商语安怀里。但商语安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复盘时,猫又不见了踪影。

他现在确实开始怀疑钟昀的话,也许福狸真的变成了精神体。

不过为什么,他的精神体似乎有点不受控制?

“我想看看他们的精神体。”商语安此时有种很奇怪的预感,于是无暇去关注乱跑的福狸,而是乖乖抬起手。

叶望舒很有耐心地问道:“怎么,小商医生,你感知到了什么?”

“只是猜测,我不确定。梁进太奇怪。和他待在一起很不舒服。”商语安把自己感到奇怪的地方一五一十地都倒了出来,包括那阵异样的情绪波动。

和钟昀他们那些哨兵待在一起久了,他好像真的慢慢地学会了如何感知情绪,虽然现在还很模糊,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他选择信任自己的第六感。

“他在提到那个e什么一号的药物后,立马又补充说尸体会说话。我不知道你们第一次现场勘测有没有翻到那个药,应该是没有吧。如果有那么应该会被重视。所以我还有一个猜测,高文的死和那个药有关。”商语安絮絮叨叨地说着,“是镇静药吗?会不会是他自己服用了?”

“你们发现他的尸体也过了很久吧?要是这个药物代谢很快,毒物分析是不是很难做出来?”

“你觉得呢?”钟昀忽然问他。

“单任,那个哨兵叫这个名字对吗?”

“他是割腕自杀的,那种死亡是一个过程。但是他的精神体表现出的角弓反张,是一种极快的、急性的神经反应。梁进的话确实是真假参半没错,但他在提到三种死亡方式的时候,刻意强调过,三种都是极易被伪造的自杀方式。三个人的死亡可能都有问题。”

“Equinol-I。那是一种人造激素。用来模拟向导特有的一种信息素,我们叫做向导素。”钟昀及时为他补上那块残缺的拼图,“主要是镇静和安定作用,副作用是致幻,所以被塔内管制。”

商语安迅速检索了所剩无几的药理学知识库,接着问:“药物靶点呢?在哪?在大脑吗?”

得到肯定后,商语安很小声地说:“那就没错了。神经症状。”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除去脑部炎症,就是毒物的影响了。”

窗外已经翻起鱼肚白,宣告着新的一天开始。

梁进的口供,几乎要推翻整个案子的定性。但此时距离项指导给他的最后期限,只剩三天。

钟昀扫过在场的四人。

他们好像终于拨开了层层迷雾,就要接近那最核心的真相。即使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希冀。

他们在等待他的指令。

就此止步吧?三天的时间,能够改变什么呢?

但他不甘心。他们不甘心。

“最后三天。”钟昀的喉咙发涩,“还有一天时间要用来整理卷宗,我们只有48小时了。”

“商语安所发现的一切都没有法律效力,他的判断只能作为一个方向。他杀的证据需要我们一个个去找,一个个去和本案唯一一位嫌疑人去核实。”他疲惫地合上眼睛,“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崔峻站起身,拍拍钟昀的肩:“我去洗把脸。等会重审梁进。”

“我现在联系公安,重新勘测现场,再做一次更全面的尸检。”叶望舒没有说多的废话,转身离去。

“重新摸排的工作,我来。”孟晓岚一边随手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快步跟上叶望舒,回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给钟昀。

他好像第一次看到商语安那双半睁不闭的灰色眼睛睁开,目光炯炯,带着急切:“钟警官,带我去看尸体。”

都做到这种了地步,完全没有给他犹豫的余地。

钟昀用手抹了一把脸,对着空气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他睁开眼,白晃晃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办公室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他和商语安两个人。

“你想怎么做?”钟昀偏过头来问他。

商语安没有思考太久:“先看精神体的大体死因。”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是否可以解剖,但大体确定死因后,就可以锁定一个大概的方向。你们需要寻找证据,也可以排除很多错误选项。”商语安难得露出一个相当自信的笑容,“毕竟,精神体的死亡状态,可以直接反映脑死亡的状态,对吧?钟警官。”

钟昀安静的听他讲完,幽幽地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现在还没有大量数据支撑这个理论。如果你的判断错误的话,也会把法医带入歧途,先入为主的观念一旦形成,可是相当危险的哦?”

“但在梁进的尸体边,你认可了我的想法不是吗?是一次幸存者偏差也好。没有实践,只在这里争执的话,永远不会有结果。”他的语气坚定,“带我去吧。”

商语安灰色的眼睛在晨光中清亮如镜。他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钟警官,带我去看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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