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陈正新案(九)

比起泡在血水里的梁进,或者应该说单任的尸体,另外两具尸体应该称得上体面。

即便如此,见到尸体时,商语安还是本能地觉得一阵恶心。尤其陈因服毒,除去福尔马林的味道,还能隐隐约约闻见一阵作呕的大蒜气味。

既然最初会被定义为自杀,他这个门外汉自然无法再从大体上的尸变找到突破口。不过他们本来的目的也不再此。

只是面对高文那张明显变形的面孔,商语安还是咽了咽口水。

“不用机器辅助。”钟昀站在一边,像个铁面阎罗,“介入就是,集中精力,想象你的精神像章鱼一样长出触手。现在你需要用你的触手去捕猎。”

“我会关掉我的屏障,你先拿我练手。”他双手环胸,“实在不行,再上机器。”

“机器永远都只是人的辅助。我知道你想说时间紧,但现在都与你无关。”钟昀又补充说,“商语安,你听好,你的视角独一无二,即使现在碍于程序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不代表以后发挥不了作用。”

商语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而在钟昀关上屏障的一瞬间,巨大的威压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震得他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商语安端坐在椅子上,板着脸抿着唇,目光一瞬不瞬地钉在他的身上。

将精神高度集中与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那只白鹿慢慢在他身后显形,低头闭目,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未知力量的恐惧退尽过后,钟昀最先感到的一种血脉贲张的极度兴奋。

他不自觉地慢慢走向商语安所在的地方,伸出手。

最原始的**本能般地抬起头,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咬开眼前人的喉咙。

察觉到不善之意的白鹿睁开眼,发出一声深沉嘶哑的咆哮。将迷离的钟昀震醒。

意识回笼后钟昀强忍着不适,集中注意力想要重新构筑屏障。

但显然商语安没有熟练掌握自己思维触手的能力,他又重新被温柔又不可抗拒地包裹进精神的海洋之中。

钟昀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拥有多么恐怖的精神力。

他能看见的不过是冰山漂浮在海面上的一角。

他的意识在商语安精神力的包裹下逐渐沉静下来。

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如潮水般漫过他的感官屏障,轻柔地梳理着他因连日高压而紧绷的神经。

没有试图剖析、没有引导、更没有掌控,只是纯粹地包裹与感知,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无声无息地接纳所有。

接着骤然一沉。

商语安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那压倒性的力量也随之退潮。

“我……”还来不及适应变化,他的大脑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语言系统好像被强制重启了一般。商语安说话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式。

“我感觉到了。”他努力地深吸一口气,“我感觉到了,痛……头好痛。”

中枢神经系统终于再次此时完成重启,商语安指着高文的尸体颤颤巍巍地说:“病变在大脑!”

不对吧,法医尸检怎么可能忽略大脑呢?

重启的系统显然还没有完全具备合适的算力。

虽然对于人的病理解剖流程他不算熟悉,但本科在读时的畜禽病理解剖他参加过不少次。流程不说滚瓜烂熟,至少还有大概的印象。

比赛用的病理模型开颅纯粹只是为了走个流程,因为这种细菌对大脑的侵害几乎没有。

难道因为脖子上那道痕迹太明显了?

浸入精神图景里时,商语安掰开那只黄鼠狼的嘴仔细看了看。

虽然脖子上也有一道勒痕,但舌头没有外伸,摸起来没有水肿,舌色苍白。口鼻的泡沫不明显。

如果是窒息而死的话,死因是缺氧,舌色一般发绀。苍白的舌头一般指向缺血性的休克。

没了现代化机械设备辅助,商语安只能按老方法望闻问切。

问是问不了,动物也不是活的把不了脉。偏偏本科学的中兽医都已经悉数奉还给了老教授。

看舌色还是和内科的同事学的。

有很多心脏病的猫狗容易应激,伸舌头时的舌色状态可以辅助判断应激程度。这个时候倒发挥了大作用。

这次介入和上次不太一样。这次他看到了死亡的全过程。

大概因为机器只定格一瞬间。

先是焦急地来回踱步,接着开始躺倒在地,四肢抽搐,发出一声又一声高亢的尖叫声。那只黄皮子就这样偏着头看着他,随后慢慢地没了呼吸。

有点像慢性中毒。

毒素侵袭到了大脑,影响了中枢神经系统。机体拼命挽回,最终却只是在加速死亡的过程。

商语安喋喋不休地讲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钟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顿了顿,以为钟昀是因为听不懂。但又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个医学白板,想换个更通俗的说法。但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公安的法医恰巧在这时候赶到。

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另一个看着很年轻。

年长的那位有些不太情愿地向钟昀伸出手,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年轻人没什么顾忌,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商语安:“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我没见过特安的法医怎么精神验尸。这是第一次。”小法医笑笑,“你们都不太喜欢我们做解剖时动脑袋,所以所有涉及特殊能力者的尸检都会省略开颅这一步。大脑是属于你们的。”

看来他们到的时间还算早,有听到商语安提出的质疑。

“托你们的福,我大学唯一一门挂掉的科目就是精神病学。特殊人类的大脑病理机制太复杂了。”他乐呵呵地接着说,也不忘记给师父开工具箱。

老法医瞪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徒弟有些多嘴了。

商语安刚想开口,被钟昀拦住。他摇摇头,将商语安拉到走廊上,合上停尸间的门,示意把这里交给他们就好。

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和钟昀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时钟昀问他:“头还疼吗?”

“呃。”商语安咂咂嘴,“不是我头疼,可能,是移情?”

钟昀歪头。

“可能是高文死前的生理状态。”商语安倚在墙边,揉了揉眉心,“你最开始说,我能拿你做实验不是吗?所以我最开始是冲着你去,我就呃,体验了钟警官你的感受。也就一会。”

“我感觉你很累,你的精神好像一直绷着在。然后莱德也是,虽然莱德好一点。”他斟酌了一会,“我能理解嗯,生物都有的冲动嘛。正常的……莱德有点太兴奋了。”

钟昀原本还有些疑惑,但看到商语安一边说一边脸涨得通红,忽然明白了他难以启齿的话是什么。

所幸很快商语安就扯开了话题:“然后我就分心去介入高文的呃……尸体了。尸体的精神图景,这么说会不会好一点?”

“为什么说是移情?”钟昀顺着他的话接着发问。

“我好像看到了死亡的全过程。不止是黄鼠狼休克的过程。”商语安接着说,“我刚刚说过了它死亡的过程对吧?还有让我很在意的一点是,精神图景也在瓦解。我记得小孟说过,死亡后精神图景是凝固的?”

“因为精神图景的构筑是意识的过程。死亡后意识不再作用,所以精神图景会呈现停滞的状态?”见钟昀没吭声,商语安接着自言自语地喋喋不休,“那么瓦解?个体意识的崩溃?诶!”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小法医从停尸间里探出头,转向钟昀,“钟队,师父说希望你亲自来看一下……”

“怎么了?”

“嗯……不太好用语言来形容,您还是亲自来看吧。”

商语安离门近,先一步伸长了脖子看向房间内。

高文的头颅被打开,但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那种血淋淋的场面。

颅骨内的脑组织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结构,一个个囊肿盛着清亮的液体。

身体又开始启动自我防御机制,商语安蹲下身才勉强压住胃里的翻江倒海。

可惜胃里空空荡荡,呕出来也只是酸液。

“脑组织液化性坏死。”小法医在一边补充道。

“主要死因?”钟昀问他。

“可能。”他点点头,“而且如果主要死因是自缢的话,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坏死灶。这种程度,至少已经有一周多了。所以很有可能大脑的病变很早就开始了。”

钟昀安静了一会,又问:“能重新做一遍毒物分析吗?”

“你要测什么?”老法医终于肯抬起头,问他。

“测激素。Equinol-I。”钟昀又补充说,“做不了也没关系……”

“要你们这里的医生做。”

商语安能明显地察觉到钟昀有些不快。但他也只是长出一口气:“可以,采样就麻烦了。”

商语安一直蹲在地上,直到高文第二次解剖结束,尸体被重新放回原处,两位法医离开以后,他才慢慢站起来。

“他们对你态度很不好。”商语安小声嘀咕着。

“让你总加班,你态度也不会太好。”钟昀不甚在意这些,“走了。”

“不是这种。”商语安不动,“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知道为什么要有单独的特安局,而不是和公安局一起吗?”钟昀忽然问他。

慢半拍的商语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啊?你们是两个组织机关吗?”

“以前是一起的,现在不是了。”钟昀也蹲下身,和他并排靠在墙根,“所以一直以来,延伸出了很多问题。有些问题得到了解决,但都是小问题。剩下的新仇旧怨积重难返,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根除。同僚之间彼此有怨气是难免的,不是针对我一个人。”

商语安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表示回应。

“怎么感觉受气的是你而不是我呢?”钟昀戏谑道。

商语安看着他无比勉强的笑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不痛快来自哪里。大概是因为特殊能力者的身份,天然地让他会更同情钟昀。

人总是奇怪的。

做医生时,他总不能理解一些无理取闹的家长。

他其实可以看出来,有些人并不是爱宠物。有些人只享受掌控一个弱小生命的权力,有些人只是虚伪地立一个伟岸道光的人设。

他会刻薄地评价这些人,他当然也会刻薄地评价自己不是一个好医生。

商语安不是不能共情,更多地时候,他是强迫自己不要因为过度的同理心影响判断。

福狸的手术结束后出现并发症时他也曾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家长,自己做工作狂的同时也压榨着医助直到福狸度过危险期。

最后收养它是不想让它成为实验猫,他对这只小猫有私心。

他对钟昀也有偏袒的私心。

钟昀是个坏人。

钟昀是个好警察。

出于剧情需要做了艺术加工,现实的解剖过程一般情况下肯定是要开颅的

中医看舌色对小动物也管用,但是文章里也是简化过的。

有时候写着写着会左右脑互博,有些地方真的无法完美地解释到,真的很抱歉。[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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