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昀没让他消沉太久,毕竟法医们又马不停蹄地对本案最重要的被害人进行了二次尸检。
这次钟昀没有要求商语安来介入。他明白陈正新大脑里留下来的东西太明显,因此显得格外危险。
至今无法确认死活的商渊如同高悬的达摩克利斯剑,成为笼罩在每个人头上的阴影,不只是钟昀。
陈正新的死因没什么悬念:有机磷农药中毒。
而农药中毒本身就会导致脑水肿和神经元坏死。自杀定性是板上钉钉,至于有没有其他人的介入,那就不是属于大体法医们的工作了。
钟昀要赶着将样本送去梧洲大学的毒理实验室,于是问商语安是想回去休息还是和他一起,他可以顺路把商语安先带回去。
商语安本来靠在墙根昏昏欲睡,听到新地名后忽然来了精神。
“行。”钟昀看起来心情不错,“去看看全国最顶尖的特殊能力者精神科学专家。”
“哦?”商语安来了兴致。
“小孟有没有跟你讲过梧洲的传说?”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梧桐洲,神女落。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只是一个传说。但在‘塔’局内部,她是梧洲官方记载的第一位投影体,也是被记载的第一位向导基因携带者。”
“这个女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原本隐匿在暗处的特殊能力者推到了明处,更改了整个特殊能力者监管体系。促使塔局的成立,以及现如今各国通用的公安加特安的双重公共安全管理体制。”
关于那个传说,商语安的记忆模糊,只能象征性地配合钟昀的话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原本就是用来调剂气氛聊的闲天,并不太在意对方的反应,无非就是为了引出说:“她的遗体如今还留在梧洲大学,有关她的研究延续至今。也因此梧洲大学的特殊人类学方向一直都很先进。”
“Equinol-I这种人造向导素也是梧洲大学的科研成果。啊,顺便一提,设计出这种药物的教授也是商渊读研究生和博士时的导师。”
“哦,啊?”商语安显然被吓了一跳。
“不过研究人造向导素的那位老教授早几年已经去世了。”钟昀问他,“还去吗?”
商语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意识到都已经坐在车上了,去哪只能由钟昀这个司机来决定。
很明显钟昀在使坏。
这时候再提起商渊的社会关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别总说我绷着,你也一样。”钟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介意和我说说吗?说出来可能会好点。”
“什么。”
“你总是向我问起商渊。他有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
商语安低着头,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我取代了他的位置吗?”
“只是顾忌这个吗?”
他点点头。
“你不是他。”钟昀肯定地说,“自然也不会有取代他的位置这一说。”
“……他现在生死不明不是吗。你这么执着于这个案子,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没有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等商语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太晚了。他又拼命地想要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钟昀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他长得板正,板着脸时总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
商语安当然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是太过冒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补救,整个人都蔫了,像个犯错的小狗。
“正常。”沉默没有太久,钟昀的语气平静,“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要是说我完全没有私心,那是假的,没人会信。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我接手这个案子就是为了商渊。”
商语安如蒙大赦一般,但不知为何有些高兴不起来。
“觉得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崩塌了?我不是那种公私分明的好人?”钟昀没有看他。即使他现在只是虚握着方向盘,驾驶权并不在他的手里。不去看商语安或许会让他好受一点。
“没事。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商语安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善。
像一根刺直直扎进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信任感,崩塌原来只需要一句话。
所以你看向我的时候,在透过我的眼睛看他吗?
商语安想问,却不敢问出口。明明无数次钟昀都坚定地告诉他,他不是商渊。
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他的,还是说给钟昀自己的?
沉默一直持续到车缓缓驶入校园内。
林荫道两侧的古树遮天蔽日,斑驳的光影落在挡风玻璃上,忽明忽暗。
车子在一栋灰白色的大楼前停下。楼下早有穿着实验服的学生等着。
从钟昀手里接过样本后,那学生偏偏多说一句:“钟警官,老板说让您上去坐坐。”
车里的商语安还在和他置气,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但钟昀也没准备上去,不太好意思地向那学生说:“今天还是算了,你和教授说,改天我亲自登门感谢。”
学生点点头,也没多问,嘱咐他明天上午来拿结果后,抱着样本走了。
原本计划带着商语安在大学里逛逛,他还记得商语安说过自己毕业后是留在学校的医院里的。在特安局待的几天太闷,是时候应该换换环境。
但他现在这种状态……
“我觉得你说得对。”商语安突然出现在车窗边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是我以己度人了,抱歉,钟警官。”
钟昀有些诧异。又听到商语安继续说道:“但我还是很想知道,‘投影体’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首先说,我为我刚刚的冒犯道歉。当然也很感激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不过,钟警官,既然是谈合作,我觉得我也有权知道这些。我不想被你当作另一个人的替代品。”他的语气坚定诚恳,“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我自己是个有思想的、独立的个体。”
他看着钟昀脸上的表情从惊异到疑惑再到复杂的转变,接着是让他害怕的沉默。
钟昀拉开车门,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走向大楼内部。
刚刚的学生还在等电梯,低头玩手机的间隙便看到了熟悉的黑色影子快速闪进了消防通道。再抬起头已经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好像错觉一般。
路过导师办公室门口时,透过门口小小的玻璃窗却看到了刚刚说改日拜访的警官和一道陌生的背影。他耸耸肩,又转身苦命地向实验室走去。
商语安和笑眯眯的老教授面面相觑。
“介绍一下,钟清和,钟教授。”钟昀站在老教授身边,“和投影体有关的一切问题都请问他。”
商语安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他俩的亲戚关系,果然下一秒老教授就仰起头问钟昀:“小钟啊,最近怎么样呐?”
钟昀拒绝邀请是有原因的,只能一脸无奈地附在他耳边喊:“大舅,我来干正事,没空和你拉家常啊。”说着把钟清和的椅子掰到面向商语安。
“哟,投影体啊,好久没见过了。”钟清和扒拉下眼镜,仔细端详着商语安的脸,“长得好像小商哩。”
“您好。”商语安乖乖地打了声招呼。
“工作上的事?”钟清和瞬间收起了笑脸,严肃地问钟昀。得到外甥肯定地回复后,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商语安看了好一会,接着又露出了笑脸:“是个好苗子。”
钟昀戳了戳他的背,钟清和即刻会意。
老教授讲起课来头头是道,且比赵信最开始那种模棱两可的解释更加科学易懂。
通俗地来说,这个世界有无数个平行的宇宙,像无数条平行的线。偶尔会出现一阵波动,让平行的两条线变成波浪,从而交会。
所谓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薛定谔的猫既死又活是因为位于不同宇宙分支。
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在原本的世界他可能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但或许是某种契机,他在这个世界被观测到了。
于是他活着出现在了这里。
他是原本世界在这个不稳定的量子态世界的一个投影。
商语安听完以后世界观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特殊能力者的精神科学竟也基于这种理论下是他始料未及的。
向导们介入精神图景时虚拟的形态,以及精神体都被认为是某种量子化的模型映射。
他们不认为精神体是广义上的动物,自然也没有人将精神医学同动物医学相结合。
听完了,大脑也完全停止了运作。
他已经全然不在乎钟昀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做商渊。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频率相似,但完全不同。”钟清和回答得斩钉截铁,“就像两片不同的雪花,看上去都是白的,但结构天差地别。”他转向商语安,语气温和却坚定,“你大可放心。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
商语安懵懂地点点头。
“当然还有一点,小商,你作为投影体拥有的向导能力,和这个世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钟清和清清嗓子,“即使我们的精神图景对你来说是太抽象的东西,后天的教导也很难让你完全认识到精神图景的本质并合理地运用它。但也正因如此,你的视角是绝对独一无二的。你也许能看到许多寻常向导看不到的东西,珍惜你的能力,那是宝物。”
总算是解决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商语安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不少。
这边两人聊得开心,钟昀那边一直在补充材料也没闲着。直到临行前钟清和才有机会拉住钟昀。
他仔细捏住外甥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工作别太拼命,好好休息休息。有空的时候多去看看你妈,一家人有什么事都要好好说,别再像以前那样闹得那么僵。”
钟昀整张脸苦得都快拧到一起了,相当难看:“我知道了大舅。我这个案子还没忙完,等我有空了喊您叫上我妈一起聚个餐。”
钟清和这才满意地松开手。
……
直到回到车上商语安还处在一种震撼以至于有些呆滞的状态。钟昀给了他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谁?”商语安喃喃道,“和我一样的脸,相近的名字,我偷走了他的人生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钟昀没有回话。
客观来说,一切因他而起。
“我很抱歉。”他说,“用一个太敏感的身份来试探你,让你卷入这个案子,是我的错。”
“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些太过勉强你了。”兴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钟昀故作轻松地说道,“等这个案子结束,一定好好犒劳犒劳你。”
商语安点点头。
“商语安。”钟昀喊他,一字一顿,无比郑重。
他偏过头来,正好对上钟昀那双朗星一般的深褐色眼睛。
“怎么?”
“没事。”钟昀轻声说,“谢谢你。”
本轮更新时间:17/19/21/22/23日 共2.3w字,结束第一案。
休息一下,准备好了吗?要对第一案收尾啦![鼓掌]
(其实我当时写的时候真的是准备收尾了后面有点收不住SOS)
总算是了了一个心结。
商医生啊,小钟警官透过你眼睛看的是卑鄙的他自己啊![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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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焦虑躯体化有点严重,吃药导致了嗜睡和头疼一直在拖复习进度
存稿还有6w字,撑不过几轮榜单,后面的更新进度可能会放缓,在这里和大家说声抱歉[求求你了]
以后会把定下来的更新时间和案件进度放在作话和文案,大家可以根据需要追更或者囤文养肥,再次感谢一直以来追读的朋友们,爱你们[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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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陈正新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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