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9.congrats

老师说,香港是个人杰地灵的城市。

陈兰生想确实如此。

圣诞节去上海接陈青云时,她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精神头,齐肩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挂着淡笑,唇彩第一次抹了浓烈的红。

和她的气质很不相配,和上海的气质很不相配。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我知道,你脑子都焊在这儿了,一年比一年牢。”

陈兰生双手撑在栏杆上,身体的重量全都倾注在CBD的俯视下,肩膀悬空。

“以前问过很多人,觉得我会在这里的哪栋楼工作。”

陈青云顺着灯火阑珊去留意她柔和的发丝和意气风发的眼睛,上齿捏住半边唇,轻轻撑起眼打量这块虚幻到不真实的黄金地段。

“你不会待在这儿。”她这样说,没有解释。

陈兰生也没有追问,只是在几秒钟后踩灭南方买不到的烟火,呼出一口寒气,拽紧脖子上仍然灌进寒风的冷围巾,灰色针织衣里露出的半截手在微微颤抖。

上海是一座随时都会尸骨无存的城市。

你不会待在这里,你的前途不止于此,我知道,你也知道。

于是相比之下,香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带着纸钱味道的潮湿,好像远比这里要有人情味的多。

毕竟骂街也是人情味。

二零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陈兰生终于可以描述出陈青云的样子:她的脸连巴掌大都没有,鼻梁很高,唇角旁边有一颗痣。

双眼皮,白皮肤,和一无所有的瞳孔,没有笑,也没有痛苦。

二零二六年一月初,天气接近零度,冷空气预警时不时在手机上播报,陈青云想去东北。

“好啊,”陈兰生笑着答应,右手的西太后已经开始掉漆,像在实体店里炒出高价的复古风,和陈青云一起戴的对戒早就不知所踪,她们都带不上了,宽松不止一圈,会飞出来。

两个人的关系像是恢复如初,甚至比最开始更常见面,形影不离粘在一起。

齐柏给她发过消息,问她近况,告诉她和周伽分开了,和平分手,但不影响家里生意。

周伽说:“就是因为我们想要让同一个人幸福,才不可以拥有什么额外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在侮辱谁呢。”

陈兰生很尊重周伽这样的女生,周伽以为她比自己大,没想到她才快要19,笑着说她前途不可估量。

“大状,回上海请我吃饭啊。”

“我会记得你的。”

“好啊,祝我们小周总事业蒸蒸日上。”

周伽和齐柏上的是同一所大学,齐柏留在那里读研究生,周伽怕死,先回来了,她母亲是在江西发家的,和陈兰生认识也是真的碰巧。

齐柏回美国了,告诉陈兰生有需要就联系他,她在候机室看着这个认识好多年的公子哥终于穿上让他看起来非常具有绅士风度的黑大衣,众星捧月地走向停机坪。

“当心被人家阴阳怪气哦这位阿sir.”

她的粤语越来越好,在耳机里笑着用local的腔调打趣齐柏。

“那你不考虑考个加州执照解救我一下?”

“去你的,这么难。”

齐柏坐在头等舱,广播正在提示让旅客们把手机关机。

“兰生。”

“圣诞节见,如果我还没有移情别恋的话。”

陈兰生靠在吸烟室的窗台边,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夜色,指尖一抖:“好啊,不过我还是喜欢毕业见。”

“Congrats.”

Congrats,因为你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刑辩界的未来有你在,真是走了大运。

齐柏后来一语成谶。

周伽还是喜欢着陈兰生,不过不常和她联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临走前和陈兰生吃了顿饭,和她若即若离拥抱了一下。

结完账出饭店时,她照常走去陈青云身侧,牵起她的手贴在面颊。

“干嘛。”

“取暖啊。”

“陈兰生。”

“怎么了?”

“你是小狗还是小猫?”

陈兰生愣了一下,指尖去戳陈青云脑门:“你报复我?”

“干嘛,就只允许你报复我吗?”

她日渐消瘦,昨天刚考完雅思,今天的飞机去香港踩点。

唐毓止很久没和她联系过了,陈兰生几乎快忘了这号人。

她走前把那个小阁楼的钥匙给了唐毓止,没退租,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基本都是衣服,其他全没拿,除了那只陈青云送给她的大嘴青蛙。

有些人的结束就是这样突兀和匆忙,和好如初也是。

不管真假,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陈青云尝到了爱情的甜头,不可自拔,她以为会和陈兰生就这样坚定地往下走,或许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扰,这样很好。

陈青云错了。

她识人不清。

“陈青云,再见。”

陈兰生到香港前,送她去往提前到东北的高铁,温柔目送她的背影,转过身就冷下脸来。

维港,渡轮顶层。

“陈青云说想和我去东北长住,”女人的左手掌自然落在护栏后,旋纹处时不时弹按出清脆的响指。

靠近掌心的部分已经全都要比指关节更加纤瘦,她微微内扣的肩处裹着新买的羊绒披肩。

她腰侧的肋骨已经到了每一根都清晰可见的程度。

和现代审美其实没什么关系,她真的没有时间去关注学业和钱以外的事,好不容易才歇下来,但休息的时间也不是用来做营养餐的。

“你怎么想?以前不是就说要和她断了吗。”

女人懒懒敷衍着,摸上自己回家时乔怜慧送她的一对珍珠耳钉,叹着气仰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毕业生,正经的专业工作都找不到一个……”

韩燕清甜的嗓音过了很久才传入耳中:“总要允许有人喜欢享乐嘛,不是谁都能找到一个追求的。”

陈兰生倾过头,看着手上为了很多,也不再执着做长的指甲,用拇指尖一个个掐过指腹,烟嘴处早就被她捏得不像样了:“不是因为这个,韩燕。”

“如果陈青云为了我妥协,留在大城市,她活不成。”

“我们不可能同居,我也不可能养着她,她自己其实也不愿意。”

“她留不下来。”陈兰生翻了个身,看着陈青云发来的一连串照片,皱着眉浏览完,“如果还有机会,陈青云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可她已经被磨坏了,都快烂了。”

“再说就算真的读出来有什么用呢?她的性格做不了研究,也当不好一个大厂的员工。”

韩燕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陈青云所有过往的朋友,她不会发表什么你早就该这样做的意见,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所以陈兰生有时候愿意和她倾诉。

她们是那种可以不太聊,但开始说话就会探讨很久的关系。

“她的性格我没有你清楚呀,不过你想和她继续在一起吗?”

“我记得她以前还挺过分的,你当时不是大半夜和我打电话哭了很久吗,对你来说分开和继续哪个更好接受你就选哪个好了。”

陈兰生想,她没有变,陈青云也丢下自己过,她早就跟自己形同陌路了,谁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

但她寂寞的时候想到的不再是陈青云。

“我不恨她,也不讨厌她。”

也不爱她。

她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陈兰生伪装得实在太完美,把自己也骗了过去,就像她真的原谅好一切,突然开始决定奔向幸福了一样,连这种为难的语气也都是张嘴就来。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情绪,眼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莫名其妙的情节到底是哪里来,其实是天生就具备去演偶像剧狗血虐恋的潜质。

邮箱传来信息,她叫韩燕等等,随手点进去。

是一行硕大的Congratulations。

香港大学无条件录取,给了她全额奖学金,重考的雅思出分,overall8.0,牛津面试通过了,请她补交雅思的有效证明。

香港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城市。

人杰地灵。

一长串的英文在陈兰生的脑海来回滚动,她整个人完全脱力,直到发懵的情绪被港岛的风吹回,她掩面而泣,心脏猛然揪紧。

她不知所措,忘记指尖应该点向哪里,看着屏幕发呆,直到这一秒才看懂维港的热气和纸醉金迷。

船头缓缓靠岸,蒸汽缓缓包裹住陈兰生骤停的心,融入神经荒废的湿冷里,带着她愿意重新走进光明。

他们说,陈兰生,你永无出头之日。

“韩燕。”

“我可以当大律师了。”

陈青云。

陈青云?

外溢的泪珠还没有停,陈兰生搓着手指重新点开陈青云的对话框,不知道怎么用这副虚假的皮囊面对她花费千万个日夜积攒的,流动的,鲜红的血液和真心。

她是个光顾着看笑话的伪君子。

直到轮渡的工作人员前来催促,陈兰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人流的聚集地,她找到一片空旷的角落,惊恐万分地捧着快拿不住的手机。

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着陈青云的头像灰败,陈兰生猛然惊醒,面颊滚烫。

她的瞳孔缩紧,指尖捏死一只几乎看不见的虫子,随手擦过,而后目光充斥着后来居上的喜悦和没来由的狠劲。

陈兰生蠕动的唇紧紧被自己捂住,刺出一点不近人情的笑意,双眼紧闭。

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

陈、青云。

2026年3月22日,苏南飘起细细密密的小雪,是近十年来头一回,去年的这会儿,是冬末。

陈兰生没有看见这场足够让南方惊喜的奇景,她去了东北,像答应好陈青云的那样,只是一前一后。

离高考不到三个月。

她19岁,横穿这段年月里所有停滞旅人的厚重,欲言又止,沉默寡言,扯起帽檐挡风遮雨,心比天高,锋芒不敛。

陈兰生看着手机里循环往复质问自己究竟在哪里的陈青云,眼神冰冷。

她开始写一些光怪陆离的信件,浪漫、爱怜、节制有礼。

然后一点点投进信箱去,转头就忘个干净,去宿醉,狂欢,每天都张开血盆大口,笑得酣畅淋漓,欲求不满。

——

“东北三月来春,我和青云相差足足一转眼的天翻地覆,万物争灭又争生。”

“我不喜欢这里,只是回头来随意望一望她的背影,陈青云的确身在其中,她不怅然,她还执着于我的一纸音讯,寄来的信被我撕碎,散落在东北的某块泥土底,有牡丹相配。”

“青云,我终于明白,爱这种字眼,是为了留给长存的土地,留给你来过的,或许和我擦肩而过的许多人来过的土地。”

“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

22/3/2026—程醉于黑龙江留

——

“南昌小雨,冷空气回升,注意保暖。”

“招生办打来很多电话,我选了联合学位培养,但不在北京。”

“西北或许会有需要我的一天。”

“一切如常,祝好。”

XX/7/2026—程醉于浙江,嘉兴留

——

“青云,这是我在这些年里最后一次前来拉住我心神的城市。”

“你或许不会在上海找到我了,尽管我很希望能回到其中继续囫囵吞枣地不思进取。”

“请在今年冬天给我买一瓶合适的香水,寄到江苏去。”

“请你不要忘记我,我只属于你,但不必刻意为我而逗留在哪处,等我回大陆。”

“我不知道静安寺的香火怎么样,但这串十八子当成普通的首饰戴也没事,没来得及和你道别,不好意思啦。”

“我们会再相见的。”

8月底/2026——程醉于上海静安寺留

——

陈兰生写完最后一封让陈青云后来痛不欲生的,巧言令色的情书时,非常赏识她的外国教授正带着她和师兄一起去几个**官和德高望重的阿sir面前认人。

"Cee is a genious,really."

"The best one,I swear.she won't fade away,anywhere,anytime,I read her essay about some difficult things,she did perfect."

她在名利场游刃有余,蓄势待发准备为撕烂的皮肉快速上药缝合。

professor的一句genious,可以让陈兰生轻而易举名利双收,陈青云的承诺不能,她会毁了自己的未来。

“兰生,你想留在香港发展吗?”

大律师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想把百年难得的天才收入麾下。

她心底盘旋的堵塞一闪而过,笑着说当然,希望有机会和前辈们一起工作取取经。

19岁,陈兰生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终止。

她提起早就银光锃亮的利剑,刺透硝烟去光明正大追索自己崇敬的正义。

既然如此我要燃起来了qaq

不要学呀双学位很难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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