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生剪了齐肩发,韩燕问她为什么。
“阿燕,世界上的情绪太多,总是和过往纠缠不放,腾到我们的后背上,嵌入触手可及的发丝里,而能被它们牵扯的,似乎都是女人。”
这个镜头里,她正垂下略坠的眼皮,手里捏住一把老式剪刀。
“我不想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要尽力去捧住脆弱的行囊,大包小包,四分五裂,总得有人舍弃这些玩意儿。”
韩燕今年大学毕业,不打算再读下去,她受够这些乱套的思想的折磨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这么多鬼才逻辑来折磨她这样的单细胞生物。
学了四年,她才能勉勉强强听懂陈兰生随口一说的白话。
“唉。感觉你是天生的那种女主,真的,就有系统那样的。”
陈兰生笑了,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装不下,她现在是个内心空荡的野人。
她说:“如果我当初就这么死了,新闻给我的评价就会是一个扛不住事的懦夫,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凭什么要让别人同情,该同情的是我爸妈,现在的小孩真是脆弱。”
“那陈共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下辈子都洗不干净这些标签了。”
陈共,是永远不可能认可她的痛苦和勇气的,那个无能的生理上的父亲。
“太憋屈了,我要想不开也得是英勇就义才行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样,再写封遗书。”
后来的人们没办法考究她在世时的为人有多么恶毒,不过感觉自己风评其实挺好的,非常适合走浪漫主义骑士精神的能人风格。
“因为未来除了冷冰冰的一串功勋,我什么都不剩了。”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真的。”
谢谢你。
“你还是更适合去学文学,我总觉得是这样。”
“天知道我多想要一张中文系的大学文凭。”{1}
“我以为你一直只想当律师。”
“进中文系的好多都是不好意思开口的读书人,她们有点不切实际吧,就像哲学一样,别说大概不是天才,看起来还有点自满,像一群谁也看不起谁又相互嫉妒的讨厌鬼。”
“可是纯粹的文学,这片土地里生根发芽的文学,如果一点吹嘘都不存在,那她们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她们的空想总要有人实践吧。和我相像的语言有那么多,律政界比文学更需要长存一天是一天的预言家,和勇士。”
“能做好我一直愿意去做的刑辩,很幸运,多少人连合适都没有办法找到。”
陈兰生眨了眨因为阅览文献干涩的眼睛:“我有时候在想,他们所谓的泼妇也是一群很厉害的女人,如果当时可以读点书,会写个状子,这群人敢做敢说,敢爱敢恨,也敢当。现在我大概就真的可以在中文系伤春悲秋了。”
“韩燕,把我这样躲躲藏藏的胆小鬼逼到今天这种地步,算不算一种悲剧?”
陈兰生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揉了揉太阳穴,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
“陈生。”
陈兰生去开门,和来人微微点头:“钟生,请讲。”
“维港新出的一起命案,区域已经被警署封锁了。”
陈兰生接过卷宗,钟山又说:“从北京来港的一批游客,警务截停邮轮时发现异常。有人被强制注射不明药物,剂量很大。三人救治无效,一人失踪,案件责司已经联系京局,马上会派人来。”
陈生。
陈生?
冰凉的掌心里,手机从空隙里一点点、一点点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猛然转过头。
“看见我高兴地走不动道了?谁让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跑呢,只能我来找你了。”
“兰生呀,别装得那么喜欢我。你写的信我都看到了,每天都在维港的同一个地方等你,比其他地方几率可要大得多。”
“北京的航班还真是挺远呢。”
“我很想你。”
“我们睡吧。”
她没什么情绪,只是心疼,疼得发慌,头晕眼花。
“好。”
她抬手接过卷宗,转身用手背贴近唇角,防止呼吸过度。
警署说急需你去帮忙,在京局的人来之前必须尽可能解决保存不了的线索。
“……好。”
“马上。”
这种选择是正确的吗。
是错误的吗。
警局,警署,审判庭,律师席,已经离不开她的背影了。
陈青云,其实我真的想为了你去念看风花雪月岁月静好的中文系,我很矛盾,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太矫情,所以常常被拉扯得生出一点迷茫的痛。
我会不会开始不近人情。
你要开始自生自灭了吗?
——
陈兰生的确看见陈青云的背影了,在维港,那天正巧只有她一个人,她看见陈青云盯着脚下前脚被自己落在雨水中浸泡的茉莉香韵,怀里抱着一只崭新的玩偶,不是她送给自己的那个。
她说:“算了,陈兰生,不是我们算了。”
是不要吵架,不要再像当初那么冷眼相待,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去升学,工作,找个好工作,如果可以的话,你要去上海也没关系。
“我们在远郊租一个小房子,亮一点吧,但是你的小卧室可以不开灯,一直不开灯,低血糖的话我给你做饭,一起出去旅游,如果你想出国,我也陪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要什么我没给呢。
最后,她像心有所感,恰好完全站在陈兰生的前方,和她一起面对着最后的黎明。
“其实你要痛苦也无所谓,陈兰生。我们可以纠缠不清一辈子的,越复杂的关系越能取悦你这种不要命的疯女人,我们再去一次赛车场。”
“我们签生死协议,签意定监护,赌到血肉模糊为止,你给我下葬,或者我给你下葬,什么都留不住我们的生命,除了我们互相的自己。”
……
那条茉莉,就像某串陈兰生还别来无恙的信号。
陈青云闻讯而来,站在雨中被只剩陈兰生身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浸泡,不知道自己的喃喃自语其实正被日思夜想的姑娘看在眼里。
她缓缓蹲靠在墙角,没人看见,没被找到,像在上海那次,因为胃痉挛痛得花容失色,听着陈青云像条被主人抛弃的野狗那样突然委屈地在原地打转,笑得停不下来。
好少听见陈青云念情书啊。
她还以为自己以后都要在一点意思都没有的“陈生”里步履匆匆了。
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总是想用本来就烂的爱绑住别人的人生。
陈青云,远郊的小房子,比一个硕大的名贵衣帽间能让我快乐吗?
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傻逼牵扯,比在枪林弹雨里让我痛苦吗?
你烂透了。
你烂透了!
你给我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像你这种人,到底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再或者。”
“让我成为你的敌人吧。”
“每天都想亲手把你枪毙。”
“这样也很好玩,对不对?”
陈青云转过眼,静静抽完一根相同的烟,烟嘴落在雨里,和再也干不了的同类形成一个端正的错误。
她低头瞧了瞧,扯着嘴角离开了。
陈兰生没有上前,筋脉刺痛,转过身重回光明大道,没看见陈青云腕骨轻微转动的抽搐。
陈青云回到她呆过的阴影地,流动的另一种空气告诉她,想见的人前不久一定就在这里。
她们其实一直心有灵犀,一直来来回回。
陈兰生把自己养成了一条忠心的狗。
一个只会眼波流转和汪汪叫的废物。
所以她要完成陈兰生的意志,继承她的精神,拿命当赌注,为了把爱人的命脉咬死,让眼底的湖水孕育出第二个疯子,让自己成为陈兰生潜在的一等功。
“眼睛,这东西什么都算不上,除了自欺欺人。”
“我看见她时就是被这一片江南柔和的爱打动,我以为她不粗犷,不逾矩,是因为本性如此,水土养人。”
“其实过去的一切都值得被细细咀嚼,被动的幸福和主动的痛苦,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身份,再或者一段错过经年才回味过是某片背影的重逢。
在我读到她的痛苦前,我一直这样想。
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没人收尸的孤魂野鬼一点都不好当,细腻的刀片像不算剧烈的台风袭来,从或许还能撑过几天到面目全非。
她在爆裂和绝望中挣扎,尝试重组,尝试再去行走,又猛然被纯粹的,洁净的爱推落谷底,再次陷入惊惧和海。
我太迟顿,到今天才明白和收回那时诋毁堕落的精神,她原来只是一味英勇。”
陈青云看着漫天风沙给自己免费做spa,几乎暴跳如雷。
“……谁信谁弱智,弱智比傻逼还要低一等。以及滚他妈蛋,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这里有情那里有意,还挤一滴眼泪跟小女孩说你真是过得太惨了没关系有我在。每天不是疯就是死,除了躲还是躲,爱上她就自认倒霉吧。”
“一个两个都被陈兰生这女人当傻子玩。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建设,你敢说我也不知道是谁敢信。”
“你甩不掉我的,我早就说过,但是我会如你所愿,陈生。”
9/2026 陈青云于兰州大学 被耍了于是无功而返气急败坏时留
{1}出自林奕含的婚礼致辞
ps.剧情请当架空看,都是乱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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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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