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还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兰生,蠕动着唇。
她看出来了,顺带安抚对方一句,“小孩子读书辛苦,爹妈不在家趁机带出来发泄一下。”
司机点点头,看着她们下车,这才放心开走。
有行车记录仪,出事怪不到他头上。
凌晨还算舒服,陈兰生与局促不安的姑娘截然相反,微微眯着眼睛往最近的那幢旧楼去。
不是拆迁房,也不是什么危险地区,她用以前工作的钱租了间房顶的阁楼,刚刚好够全款,到明年她走,这块阁楼跟房东的家分开来了,里面地方算新,也算宽敞。
反正她有各种理由敷衍过妈妈说自己钱正好用完,而且等到她问的时候,就算她不用什么离谱的,也是真剩不了几块,百分百是这样。
恰好到完全没必要撒谎的程度,也可能是对方知道现在已经追究不了什么,差不多就行,谁还没点秘密呢,起码人没想着去死。
戳破大家都不好过,本来也快一年见不了几次。
“兰生姐,这是哪里啊?”
她不回答,但是笑了,唐毓止这时完全看不懂她的表情,只是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会迎来某种说不清的,
转折,结局,或者改变。
她不知道,也不想无端猜测,兰生姐明明笑了,真心的那种,不像在学校那样,她应该和她一起笑。
“快十二点了,这个点看起来害怕是应该的,你要是想回家我可以送你回去。”
唐毓止来劲了,说不。
胜负欲倒算不上,陈兰生又没跟她争什么,她只是太想去了解,自己没接触过的生活,达不到的高度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好奇陈兰生,陈兰生的朋友,她的所有观点和标准。
“才不是应该。”
她小声反驳。
这种时候有什么听不清楚的,陈兰生不反驳,站了一会儿,在口袋里摸出钥匙。
“不是应该,人之常情,我的错。”
唐毓止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一句检讨,还以为陈兰生这种性格,应该是完全不会低头的那种才对。
……不是应该。
她也错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应该的,她一直觉得这个词语很错误,小时候听大人客套就心里不舒服。
说不恰当也可以,对错由心。
她倒没像陈兰生遇见的其他人,听见她认错反而开始怀疑自己和害怕,也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或者给自己找补,就是乖乖地跟着陈兰生上楼,等她开门,非常三好学生地问她要不要换鞋。
“又没拖鞋给你换,想贡献几双过来?”
唐毓止闭嘴了,进去还不忘关上门。
“饿不饿?”
陈兰生去开灯,这才看得清里面,虽然外观看起来像多年不住人的鬼屋,里面被她打理得很好。
也幸好她看着懒但有洁癖和强迫症,而且偶尔也非常愿意去收拾一些家务,收拾清楚会让她心里舒服。
前提是让她收拾的最大程度仅限于乱一点而不是不干净和其他。
唐毓止有点看呆了。
“好惊讶的表情。以为里面很破啊?”
陈兰生直接往旁边的小沙发上一瘫,看着唐毓止在房间里转,好笑地调侃她。
“不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漂亮…有点不可思议。”
地方不大,本来看着特别狭窄,灰尘也多,房东把什么不要的都往里放。
当初租下来改造就花了很久,小两个月,什么事都没干光弄这点地方,十平出头的样子,还是先叫的便宜家政过来弄,陈兰生就在外面监工,偷懒就少给钱。
白纸黑字被她写在合同里的,违约条款,按照陈兰生的话来说,我没有任何义务为你的辛苦耽搁了我的时间负责,规定好的标准和时间,你情我愿,干不了滚。
当时遇到的老板是个体户,有点蠢,很自大,装谦虚的利益至上主义,肯定不合规,但到点给工资,离职了也没拖欠。
陈兰生很早就知道规矩只是规矩的原则,条条框框都会变形,墨水会有后来的修正带划去,给钱就行。
有些不能接受的东西还用不着她现在这种程度和能力去接触。
“金玉其外会让自己变成冷宫里的妃子,败絮其外就不一样了,会让傻逼望而却步。”
内外兼得会心梗血栓乳腺癌,加倍溺爱自己,对外冷血无情会发现世界真是美好。
但不能这么早就教小朋友这些,大概率会被针对,同学的恶意一般和老师的话里有话分不开。
小孩子承受能力还没长出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沉下心断网或者完全不在乎陌生人的指指点点。
又要有童言无忌之类叫小姑娘大度点,教书育人怎么会故意搞针对呢?
这不是她们的错,但如果承担不了什么对于当时来说简直像天塌的后果,那就先乖着吧,还很弱小的时候,不当出头鸟日子会好过。
唐毓止还像个好奇宝宝在没什么好看的空间里逛来逛去,陈兰生唇角上扬,没有出声介绍或阻止,她像大人那样安静沉稳地,在透过对方看什么人。
陈兰生当时也没意识到,也觉得天塌了,自己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她被彻头彻尾的恨意灌溉着长了三年,她不想活了。
也就是当时的想法而已,现在有什么所谓,还多亏了那些难处,让人生死都不惧不敬,那就死着生。
活到某段了,活到恨里滋养着不甘心,茁壮下去,自有出路拨云见日,来让人血淋淋地攥着梯子爬。
吐到天昏地暗地熬完刀刺筋骨的苦日子,就不再是单单一个恨字所能企及的高度。
但也仅仅是多亏了,和谢截然不同,她分得清楚。
陈兰生后来逐字逐句回望,发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只有到了时候才能真正嚼碎了吞下去,才有资格去嚼下一个境界的俗语,吞下去哪些,哪些就注定后来的因果宿命和江山本性。
自己的心得,任何第二者都学不来也懂不透彻。
她帮不了唐毓止多少。
陈兰生单手撑着头,双腿蜷缩进沙发里,这个姿势很舒服,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观摩,想到什么算什么,看见什么都自成章法。
人不要太多嘴,容易遭报应。
唐毓止觉得兰生姐说的话好有哲理,她目前不理解,但听就对了。
反正兰生姐不会害她。
虽然这话被陈兰生听见又要头痛地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加上从此她再也不可能见到陈兰生多一面。
“兰生姐怎么有这么多……毛绒玩具。”
“啊,有些是捡来的,有些是,嗯…那种卖玩偶的小摊你知道吧,我上小学那会儿校门口买的,还有拼多多九块九包邮。”
有些是朋友送的,她哥偶尔会给她买,偶尔是特别大方地给她买,结尾非要加一句情商低到让人发指的冷笑话让她冷着脸发火骂人。
妈妈就不一样了,妈妈有求必应,反正她特别有嘴而且不要脸。
自己买的一般就是死贵那类了,需要攒一攒。
“你随便看,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磕了碰了就收你点钱。”
“一点……是多少?”
“百八十万啊,能有多少。”陈兰生笑哼一声,不在乎这些,逗一下心情好,然后继续神游,等着唐毓止看完过来赔钱。
……唐毓止握拳,唐毓止窝囊,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给了空气一巴掌。
正对面是一整个柜子的,统称玩偶,红木材质的年代感顶天立地大橱柜。
靠着夸张但一看就知道审美非常好的黑白灰全包墙纸,自己融合创造出来那种。
钉在墙上全是复古类,更像前段时间同学一直在讨论的美拉德色系,只是颜色淡一些,偏向秋末冬初。
便签,挂画,书法作品,素描人物,什么都有。
转过身是一些非当季衣服,白色居多,绒毛斗篷羊大衣,呃,还有风衣,一整排长风衣,没一件短的,简直能去气球演唱会当道具,大概很有节目效果。
就是那首黑的绿的白的红的什么的。
完全不像陈兰生会穿的样子。
但是穿上又会合适到别人无话可说。
唐毓止小心翼翼地参观到头,在心里哇了一下又一下。
布局没什么好看,看的是东西,她心里盘算着兰生姐是什么十项全能吗。?
角落堆的都是破烂,窗帘衣架钢丝球螺丝刀,应该是打算扔了。
有点卡视角的最里面是一张简易的硬板床,铺着四件套,灰粉色,偏暗。床头还有几个乱放的玩偶,一只狗,一只丑青蛙。
滑动推车里装了几本书,她瞥了一眼,全都翻动过,有本封面都已经烂了。
实在好奇去看书名,叫窄门,唐毓止还以为能被看这么多遍应该是网络小说之类的。
画板,颜料,宣纸,A4纸,墨水,一桶笔,书桌上有那种伸缩的钢琴键盘和一个超大屏电脑。底下那个发着光的她不知道叫什么,但是网吧里有,旁边的唐毓止知道,是音响,看起来很贵。
一堆看不懂用来干嘛的,连着一个话筒,两把很好看的吉他,一黑一白。
很多东西是同学偷拿手机拿给她看过的,她才会认识,她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这些人总用一种明显到离谱的恶意去对待她的安静。
只是安静而已,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能装作自己不存在,非要来踩一脚?所有人都要来踩一脚。
正好都看完了,唐毓止也没什么心思,她想和兰生姐呆着,说不说话都行,但还是说一下吧。
她真的很难过。
像心有所感,陈兰生在暖黄的暗灯里,缓缓睁开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和唐毓止的视线撞上,旁边多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的小沙发,和陈兰生坐的那个是同款同色。
唐毓止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兰生姐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就算没有料事如神,最少也是什么事都不意外。
她确定,更加一眨不眨看着陈兰生还算柔和的表情,有什么情绪,被她藏在火山底的,积压已久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
唐毓止泪流满面地站在原地,不让痛苦靠近去打碎面前的圆月,自顾自融成一滩湖泊,奔流到海。
像大人那样安静沉稳地-艾怡良-forever young 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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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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