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毓止小时候总听见别人家的长辈说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走。因为他们都是不怀好意,都带着目的,后果严重的话会再也回不了家。
爸妈给她留下一套不值钱的房子,让她有书可读,其他的,他们从来不做不说,就这么把她抛下了。
兰生姐呢?她能有什么目的。
本地人,大学生,看起来根本不缺钱,看起来什么都知道,看起来完全算不上……一个好人。
起码不是看见困难就撒点钱的烂好人。
她想不通程兰生和自己聊这么多的理由,但是点头说好。
“走吧,车到了。”
程醉背对着她往前走,情绪说不上好坏,只是血液里窜出一股淡淡的恶心,流转进一呼一吸,让她冷着脸。
是她早有预料时的习惯。
唐毓止沉默跟在身后,看着她帮自己拉开车门,自己又转身进了副驾。
耳机早就被程醉重新戴上,她身上那种伪装的温柔收敛时,看起来很阴森。
不是毒蛇那类,她完全不会在意你,也根本不屑,她对长久的乐趣都已经挑剔到只能比她略逊一筹的天赋异禀。
只是让人喘不上气,不敢去直视和触碰,否则下一秒会撕心裂肺地大吼,不自主恳求,变成用自己的双手锁死脖颈的哭泣。
抚摸,颤抖,环绕,收紧,蜷缩,啜泣。
生不如死。
“兰生姐,我们真去上海吗?”
程醉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唐毓止坐得笔直,慢慢地摩挲着手,还揪紧衣服,不敢抬头。
程醉会预料什么,程兰生会预料什么。
她终于看你了,只是揉去你的泪,假惺惺地难过说真是辛苦了,连阴阳怪气和纯粹的讽刺也难分清。
“对啊,去把你卖了。”
然后让你去死。
司机只当她们是在说笑,这么晚还凑在一起出来逛,关系应该很好,而且乘客都没叫他,他这会儿插一句嘴,也太不识时务了。
当个隐形人好了,这是这块地方一贯的原则。
这一点不难做到。
只需要开口告诉你一串对这段单相思无解的获奖感言,把一个姓名用墨水在她的人生里划去。
可能这种时候都是认可才用笔,水彩,钢笔,对她来说评价也截然不同。
蠢得没边的会成为物理意义上的黑历史,有些在她眼里连被墨水泼烂的资格也没有,直接拿垃圾里的汤水融化就好了。
可那人这辈子就再也不会想要抬起头过日子。
好在这一类目前还没遇到过。
她会心情大好地如释重负,又愿意继续戴上面具了。
人们恳求她能不能继续伪装,即使不过是她最擅长的另一种冷漠而已。
程醉会笑着,看起来善解人意,告诉最在乎她的人她在这儿啊,不要哭了。
可是对方还没来得及停止抽泣,还在感激涕零,对她来说,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
“明天是周日,我看过了。今天太晚,明天再带你去上海玩”,她若有所思,单手回着消息,一边在车窗边缘一下下打起手指,听不出情绪。
“啊……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唐毓止是真以为她要带自己去上海,原本也没想到这么疯狂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头脑一热完全不管什么老师作业上学和现实因素。
等缓过神来,加上程醉一说才发现不对劲,干脆心一横将错就错了。
她更捉摸不透程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盯着她的眼神复杂。
这个视角只能看见程醉其实不算那么长的发丝落在肩侧,手臂时不时随着她的动作和车上的摇摆晃一下。
【陈青云,我带吉他过去给你唱两只老虎怎么样?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也行,我给你唱一个毁灭世界的高音。】
“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有吃人熊。”
唐毓止当然不信,只是拽着衣服回了声“啊”,然后不知所措地低头。
她想让兰生姐陪自己说说话,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好冷漠的女人。
红绿灯,车子打了急刹,唐毓止坐在后面费力撑住自己,没来得及回答。
本来能冲过去,但好巧不巧碰上交警了,还过来检查安全带,市中心红绿灯又臭又长,要耽搁蛮久。
【傻呗。你几号来?】
【国庆结束吧,我在外面,等下回。】
外面在下小雨,唐毓止摸着自己略微发烫的脸。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从车后背移开过。
兰生姐讨厌她吗?为什么刚才不坐后排来。
她看起来……有好多朋友。
不缺她一个也不介意多她一个的那种。
她很羡慕学校里那群人三五结对,想当然就去找对方的那种感觉,很舒服吧。
兰生姐也有这样的朋友吗。
唐毓止觉得答案是想当然地有。
她好漂亮,高高瘦瘦,看起来就像是大家都希望拥有的那种姐姐。
无所不能,很有安全感。
她想哭,但是好丢脸。
……为什么呢?突然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过家家对程醉来说,是有她自己的限度的。
她会摸着对方的头,一下,两下,然后将对方踹倒在地,转身一走了之,蹭着无名指的磨砂戒。
再和每次在不远处,也只是笑看着她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陈青云说这个没意思。
我们去找下一个人玩儿吧。
希望下一个能撑的久一点。
唐毓止还不知道这些,事实上程醉并不希望将这些展现给她,一点也不。
她真的太年轻了,走路都会慌慌张张撞到人道歉的样子,不应该闯入程醉的世界里。
毕竟她已经过了六年前就开始的,把她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时间段。
她的游戏是留给那些本该如此的人进场的,不是唐毓止。
可是程醉控制恶意的程度,仅限于开始的开始,仅限于对方对于她的存在还感觉可有可无的阶段。
她越凑近,越亲近,即使后来幡然悔悟决定离她而去,程醉反而会成为那个想方设法把人扯回来直到摧毁的那个。
程醉看着熄灭又亮起的手机屏幕深呼吸,应该是陈青云回了一句好或者什么表情包。
她有腱鞘炎,两个人已经心有灵犀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程醉可以仅仅凭借自己的反应断定陈青云现在的状态,一般是自己会晚上那么一会儿。
她的生理反应没有陈青云严重,只是比她的做法瘆人太多。
司机的手表在嘀嗒响,静寂的空间里这种声音太明显也太压抑。
其实程醉早就感受到了唐毓止不太正常的反应。
她是相信一见钟情的,而且并不觉得见色起意怎么怎么样。
哪个丑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会直接干呕着跑去洗眼睛然后高烧不止起码三天三夜,长得一般的她都会眼神回避拒绝肢体接触。
唐毓止长得我见犹怜,否则没这个狗屎运让她心软。
她在琢磨怎么让这姑娘放弃想要继续和她接触,可能今晚要让她伤心了。
再年轻的聪明也是聪明,程醉甚至愿意为了这个结局耗上十多年。可是她从来不会感觉抱歉和负罪,觉得就是你情我愿。
时间一长,她会忘记前期自己想到的不应该,和其他人逐渐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更残忍,不再笑脸相迎,然后反问她一句不是你自找的吗。
陈青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首当其冲的形容词就是漂亮。
然后聪明,悲观,沉默,纵容,回避,用另一种手段蛊惑人心。
呆在她身边这么久,成为唯一的灵魂伴侣这么久,只是因为陈青云知道她的恶习,忍受她过去的愚蠢,后来轮到程醉忍受。
轮换着,颠倒着,刻薄刁难,冷嘲热讽。
但事后存在于她们记忆里的,只剩开始那些微弱的好,冷冰冰的抱紧和无意义的泪。
最后,紧密相连的理由就只剩一个这片土地里再也找不到比对方更有脑子的生物,再也没有精力去应付愚蠢的孩子们热烈的示好。
她们都筋疲力尽了,连离别时的结束语都懒得琢磨。
所以连商量都没有过的各自在心里拍板了,一直这么着,反正不挑明就继续的规则也不是她们定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烂到透了就一起死,总比被人举着火把诅咒好。
虽然那样也很爽,臭名昭著也会名垂青史不是吗,这是陈兰生的梦想。
但是时间已经太久了,她察觉到自己开始对陈青云有些腻味,有些唯独对她展露宽容的错误逐渐丧失。
偶尔会飘出一些思绪教唆她把陈青云剔除自己的生活。
正好趁着这次去江西做点什么?
唐毓止在伤感,估计哭了不少眼泪出来。
程醉被她身上那种无法忽视的感伤拉回视线,她有点无奈,好像遇到的女孩子在她面前都总是这样。
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也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辣么多脆弱的小心脏破防。
不是后面,相处着久了陈兰生当然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她真不知道怎么小姑娘总是一见她就哭。
再没道德也会有刚认识的礼貌吧?(指自己)
其实陈兰生就是装糊涂,这种装糊涂就是她所说的因为礼貌而不愿意戳破也不会擅自离去。
她其实太知道自己的随手会酿造悲剧,陈兰生就喜欢这样,而最开始的女孩子们是完全听不进也不会相信她所说的无聊才这样做。
每一个遇到陈兰生的姑娘都有自己是她的“特殊朋友”的错觉。陈兰生后来真的懒得解释了,她们自己选的,心碎关她吊事,说了不听听了不信。
对,她的真名是陈兰生,只有一个人知道的陈兰生。
唐毓止有点像她以前还在犯蠢的那会儿,她不愿意多为难,所以这次就真的当她是一回烂好人吧。
告诉她一点半吊子的真话。
“美女,到了。”
目的地确实偏僻,在一个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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