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红木装潢的客厅里,程恒摆下黑白相间的棋盘,和小孙女来一场其乐融融的对弈。
程飞灵在学校里报了围棋兴趣班,于是一见到程恒,便要程恒摆出棋盘来。程飞灵很好的记性里,可是记着程恒说过的这么一句话:大学那会儿爷爷我可是围棋社社长,带领校队拿过一等奖的。
虽然程飞灵不懂“社长”是什么官,但她知道,一等奖是最厉害的,如果能打败最厉害的,她就是最厉害的。所以她托着下巴,把棋盘上的每一刻棋子都瞧得极为仔细,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后,终于发现了一招制胜的突破口,“就是这里!”她兴奋地跳起来,把白棋落到棋盘上,双手叉腰地对程恒宣布,“爷爷,您输了。”
程恒看也不看棋盘一眼,配合地作出认输的姿态,“我的孙女太厉害了,爷爷输得心服口服!你这么棒,可以教教爷爷吗?”
“可以啊!”程飞灵爽快答应,正要给程恒分析局势,视野中忽的多出了何佩阳和何世逍的身影,便开心地冲到何佩阳身边,骄傲道,“奶奶,我在和爷爷下棋,我赢了!”又冲何世逍骄傲道,“舅舅,我下棋赢了我爷爷!”
何佩阳俯身,温柔地摸了摸程飞灵的头:“飞灵真厉害。你爸爸呢?”
程飞灵指向饭厅:“爸爸在厨房和妈妈一起做饭。”
何佩阳再问:“你说的妈妈,是你的亲妈妈吗?”
程恒沉声制止:“佩阳。”
程飞灵努了努嘴,摇头,抓着裙摆,道,“不是,是迟然妈妈。我妈妈去美国上班了。”
“丫丫,跟爷爷去洗手,我们要开饭了。”程恒牵着程飞灵从何佩阳身侧经过,低声道,“给我过一个开开心心的五十岁生日吧。”
何佩阳目光沉沉地望着这一老一少的背影,一个人在客厅站了半会儿,才走去饭厅。一踏进饭厅,她就看到迟然端着一碟刚出锅的赤豆清炒百合从厨房里出来。
迟然在饭桌上放下碟子,一抬眸便对上何佩阳这一凛寒的目光。好在好脸色实在看得稀少,迟然已生出了自动屏蔽的免疫力,笑容恭敬地招呼道:“妈,您回来了,正好可以开饭了,我去给您盛碗汤。”
何佩阳却不给迟然开溜的机会:“你让阿煜跟你进厨房?”
迟然心觉不妙,硬着头皮应道:“是……”
“妈,工作辛苦了。”程煜边说边从厨房走出,把手里盛着清蒸鱼的碟子摆上饭桌,“今天我和小然做了些你和爸都喜欢吃的菜。不过,如果不是小然提醒我您不吃香菜,我这个做儿子的,倒差点忘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迟然身边,亲自用一块热毛巾给迟然擦手,话头丢给缩着头想退出这饭厅的何世逍,“来了,坐吧,辛苦你在公司多为我妈分担了。”
何世逍干笑两声,堆起满面笑意往里走:“姨丈生日,我当然要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还能捡这么个大便宜,碰上我哥和嫂子双双下厨,谁能有我这么有口福?”
“说得好,口福这不是想要就能有的。”程恒出声附和,把程飞灵安置在他旁边坐下,“这小两口还偷偷计划要给我什么惊喜礼物,其实你们联手给我做的这顿饭啊,就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程飞灵闻到这一桌饭香,先前的小情绪瞬间被消灭了:“好香啊!我最喜欢吃爸爸和妈妈一起做的菜了,可好吃了!”
何世逍适时再帮腔:“哥,找个时间传我几招呗,我回去跟我老婆也给我妈做一顿,让她开心开心。”
自然何佩阳看起来是不会开心的。但她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的话,安静地在程恒的旁侧坐下。
迟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顿饭要是砸在她手里,就是罪过。她低头扒饭,心头被一阵浓重的不安笼罩。
程煜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迟然的碗里,附在耳畔道:“放松,有我。”
这把声音,好听得让心都融化了。
迟然毫无招架之力,放松地绽开舒心笑容,和程煜一同举杯为程恒庆生。
程飞灵使着不太熟练的筷子,成功夹起一个鸡腿送入了程恒的碗内,“爷爷,丫丫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寿比南山,天天都过得笑口常开!”她抓着小辫子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加上一句,“今年我还没有学会做蛋糕,等我学会了,明年给爷爷您做一个生日蛋糕当礼物。”
程恒很是欣慰:“好,好,爷爷记住你今天说的了,等明年生日啊,一定跟你讨蛋糕吃。”
程飞灵开心地和程恒击掌为誓,再用上一个新学的成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丫丫,你这说话的水平,舅舅我都不敢跟你比了。”何世逍顺势把话头接过,以茶代酒,“姨丈,我可爱聪明的外甥女已经把我准备的贺词给抢光了,我只好来点通俗的了,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硬朗!”
程恒拍拍何世逍的肩膀,满面欢喜,“通俗的也很好,我喜欢。等我身体好一些,准让你陪酒。”他喝了一口清水,“对了,你妈妈的感冒好些了吗?有没有再去看看医生?”
何世逍用余光瞟了瞟何佩阳,语调轻快:“快好了,这几天在家多休息休息,没什么大碍。”
程恒点点头:“好好照顾你妈妈,有空多去陪陪她。”
何世逍听着这颇为耳熟的话,点头道:“好,我记着。”
程恒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全场最为沉默的何佩阳身上。他夹了满满一筷子菜入何佩阳的碗中,放下筷子后,握住何佩阳搭放在桌上的手,动容道:“这些年最辛苦的人,就是佩阳。她为我付出的,远远比她花在她自己身上的要多太多。所以,我的第一个愿望要给我最爱的人,希望我的爱人平安幸福,和我相守到老。”
何佩阳神情一凝,对突如其来的当众表白有些无所适从。她避开程恒充满期许的注视,淡淡回应:“谢谢老公。”
程恒深深地看了何佩阳半会儿,目光落向程煜和迟然,“第二个愿望,我想尽快看到你们的婚礼。日子还没选好吗?”
程煜握住迟然的手,回答程恒:“选好了,下个月十五号。”
十五号!
迟然给程煜递眼色:认真的吗?
程煜勾起一丝浅笑,回递一个肯定的眼神。
“十五号可是个大好日子啊!”何世逍边用手机查看万年历边报告,“诸事皆宜,尤宜嫁娶。”
“很好!赶紧把你们这拖了快两年还没办上的婚事给办了,委屈我的儿媳妇了。”程恒放声朗笑,柔和的眸光放回何佩阳身上,“佩阳,这第三个愿望,我希望你能亲自帮儿子和迟然操办婚事。”
此言一出,全场陡然肃静,没了动作,只余程飞灵一人专心致志地用汤勺搅动汤里的配料。
何佩阳搁下筷子,眼瞳沉静如水:“老公,这就是你的生日愿望吗?”
程恒搂住妻子的肩,点头道:“是啊,都很简单吧。你知道的,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分。”
程煜没有错过母亲这双过分幽沉的瞳孔中隐隐散发的异光,接过了话,“爸,妈平常工作辛苦,这点小事我和小然可以安排妥当,不能让妈为了我们太操劳了。”
“不操劳。既然这是你爸的愿望,我当然要做。”何佩阳神色平和地给程飞灵夹了一块红烧肉,语气调整成只有对孙女才会有的慈爱,“丫丫喜欢吃这红烧肉吗?”
程飞灵边吃边点头:“喜欢!我爸爸妈妈做的菜我都最喜欢吃了!”
何佩阳露出一抹温柔笑意,用纸巾擦去程飞灵嘴边的油渍,“丫丫还记得你亲妈妈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吗?”
程飞灵咬在嘴里的红烧肉掉回了碗里。她愣愣地望着何佩阳,齐刘海下半遮半掩的眉头皱成一团,“奶奶,我妈妈去工作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她做的菜了。”
“乖,不哭。”迟然擦去程飞灵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心中忐忑,表面镇定,“这眼泪掉下来,红烧肉可就不好吃了。”
程恒和程煜交换了一个眼神,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何世逍端起桌上的汤锅:“汤凉了,我去热一热。”逃窜似的和汤锅一起躲进了厨房。
有道是:恩怨分明。何世逍从来不搅哥哥的局。
程煜拿起勺子,往何佩阳几乎一口未动的碗里添上一勺百合,“妈,您很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吧?试试还合不合您口味?”
“你妈疼你,舍不得你下厨,但她可是说过,你做的菜啊,比我更好。”程恒接过话,再而岔开话题,“以后记得多带丫丫来吃饭。丫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不见就又长高许多,要是一段时间不见,指不定下回我就认不出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可爱了。”
一直在认真听大人说话的程飞灵,成功被转走了注意力:“爷爷,您说的小姑娘,是我吗?”
不等程恒回答,何佩阳截了话:“是啊,我们丫丫都长这么大了。告诉奶奶,你想你的亲妈妈了吗?”
“好了,佩阳。”程恒沉声低喝,又怕吓到程飞灵,马上又缓和了语气,“让丫丫把饭吃完。”
程飞灵已经被引导入了想念的情绪之中,眼泪随着出口的话一颗一颗滚落,“想,我好想我妈妈,我好想好想她。”
何佩阳心疼地抚摸程飞灵被泪打湿的小脸蛋,继续引导:“丫丫,你知不知道你爸爸要和迟然举办婚礼,告诉所有人他们是夫妻了?”
程飞灵被问得收住了眼泪。她理解不了这前后俩问题之间的逻辑,但她听得懂,所以点了点头。
程恒听不下去了:“迟然,带丫丫去客厅吃蛋糕,我几句话要跟你们的妈妈谈谈。”
“不急,我和丫丫正在聊天。”何佩阳屏蔽了程恒的警告眼神,把程飞灵抱放在腿上,“丫丫,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爸爸和迟然举办婚礼了,你的亲妈妈再也不会回到你和你爸爸身边了?”
听完这话的程飞灵全身一抖,小脸煞白。她有些害怕地避开何佩阳,红红的眼睛中充斥着疑问和恐惧。
迟然坐不住了。迟然当然知道此刻最理智也最安全的做法是什么都不做地当空气。可她看不得小公主被逼被吓得不停发抖。她把程飞灵拉到身边,安抚道:“丫丫,还记得你妈妈答应过你什么吗?她说她会回来看你,就一定会做到。我们现在去吃蛋糕,好不好?”
程飞灵点点头,抽泣着要跟迟然往外走。
何佩阳却不放过:“易伊菲还回得来吗?儿子,你和迟然要组建的家庭里,能容得下易伊菲吗?你们不会再让飞灵的亲妈妈回来,你们……”
“够了!给我住嘴!”程恒气得拍桌而起,脸色涨得通红,“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让我和孩子们吃一顿省心饭?”
程飞灵吓得直哭,抓着迟然的衣摆连发问号:“奶奶说的是真的吗?你和爸爸不让我妈妈回来吗?为什么不让我妈妈回来?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妈妈回来啊?”
迟然愣住了,张口结舌。
程煜迅速把迟然护到身后,对哭得颤抖的程飞灵说:“飞灵,相信我们,你妈妈会回来看你的。”
程飞灵点点头又猛烈摇头,扑进程煜的怀里哭得更惨烈。
何佩阳收回游离在程飞灵身上的茫然目光,起身往厨房方向走去:“差点忘了,还有一道菜。”
一步,两步,三步。
砰。啪。尖叫。哭喊。
这在何佩阳身后如鞭炮般接连爆发的声响,声声尖锐清晰。她思绪迷茫地缓缓回头,天旋地转间,倒地的人,面目扭曲,眼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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