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这个劳心劳力、阴晴交错的上午,迟然回到程家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空荡荡的房子,大得死寂,毫无生气。她边下面边懊悔地碎碎念,一定是脑袋断片,才会让郑姨回家去陪孩子过暑假,这不就等于要把程煜的一日三餐都包了吗?这笔交易越来越不划算了,得商量一下加钱才行。
一碗面下肚,迟然打着哈欠想回暗房里睡一个最好能一睁开眼就是翌日朝阳的觉,眼尾随意乱扫间,瞟到了程煜的书桌上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奈何视力太好,顺带把便笺上的字也给看了清楚:下午四点董事会。
程煜把文件漏家里了。
原来程煜也是会干点普通人干的事的。
迟然心想,当作没看见最省事。但转念一想,吃的住的拿的钱都是人家的,良心有点痛,那就打个电话当意思意思吧。
“什么事?”
入耳这把冷淡无调的声音,让迟然想直接说拜拜。她用同样的语气回道,“你好像把一份半个小时后开董事会要用的文件,忘在家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再传过来的语调缓和了些许,“谢谢,我会叫人回去取的。”
“从你公司来回家里,至少也要半个小时吧?”话一出口迟然就后悔了,眼下可不是发挥热心市民精神的好时候,“我会在家等……”
“你打算帮我送来公司?”
又晚了。为什么手机通话不能也发明一个两分钟内撤回的功能?
迟然咬牙想了想,给自己铺垫好台阶,“我看了一下,正好要去你公司对面那家超市买东西,反正顺路,那就帮你捎上吧。”
“嗯,谢谢。”
看这年头,受助的人说声“谢谢”,都当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涨工钱的问题今晚就得谈,她迟然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
迟然一边打算一边带上文件出门,一下车就与一场不期而遇的太阳雨打上照面。她脱下外套裹住文件袋,小跑着进了海信地产办公楼的旋转玻璃门里,这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差点被前台小姐当作是躲进来避雨的路人。
“麻烦把这份文件转交给你们程总,谢谢。”
迟然完成任务就要潇洒走人,一位身着黑色职业套裙的女职员却微笑地拦住了去路,“您是迟小姐吧?程总有请,请跟我来。”话音未落,已径自向电梯间走去。
迟然愣了愣,心想这公司的总经理不愧是姓程的,员工的性情向老板看齐,丝毫不留给人拒绝的余地。
两声轻叩门,女职员扭动门把让迟然进去,自行关门离开。
迟然看了看正坐在檀木办公桌前伏案疾笔的程煜,把前台未收下的文件袋往桌上一搁,“老板,你的文件送到了。不用谢,不用送。”
“等等。”程煜扫了一眼不见被雨水打湿痕迹的文件,目光上移到迟然身上,脸色瞬变阴沉,“你脱了外套来挡这东西?”
迟然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与身上湿度不相上下的外套,点头道,“是……”
“你是猪吗?”程煜沉着脸走到迟然面前,剑眉越拧越紧,“文件会感冒吗?”
“……”猪!好心被当猪!迟然被这俩问号堵得气不打一处来,“我谢谢你这独特的道谢方式啊。”她黑下脸,甩手要走。
程煜却大步一迈挡在了门前,冰冷的语气不带半分可供商量的空间,“去休息间的浴室里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
迟然听完觉得脑子晕了两晕,全身冒起鸡皮疙瘩,附带还打了一个喷嚏。她瞪大眼睛盯着程煜看了许久,这张阴郁的俊脸上不见戏谑和捉弄,只有骇得令人牙齿打颤的肃穆。她缩了缩肩膀,气势弱了大半截,“不用麻烦……”
“外面还在下雨,办公室里没有伞,你打不到车,我也没空送你回去。”程煜拎着反应不过来的迟然到休息间,把人直接推进了浴室里,“慢慢洗,衣服我会叫秘书十分钟内送来。”他看了一眼手表,冷冷地接着下命令,“你已经害我开会要迟到一分钟了,给我安分点,别再影响我开会。”
嘭。
迟然吓得一抖,呆愣地望着这一占据整片视野范围的门,大脑神经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运作。她愤愤地打开门,“程煜,谁要你装好……”目之所及,半个人影都没有。迟然正犹豫着要不要有骨气地离开这里,鼻子一痒,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再不换掉湿衣服,感冒真的要来敲门了。那就不客气了,反正都是程煜害的。这么一想,迟然便心安理得地在这程煜专属的浴室里开热水淋浴。
十分钟内,程煜的秘书果然敲响了浴室的门,送来了衣服。一条大红色的A字裙很是合身,其它衣物的尺寸,嗯,也很是合身地让迟然一想就不由地火烧脸。她从浴室里出来,见到那位把她带进这间办公室的女职员,正冲她展开职业性笑容,便道,“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秘书加深了似有深意的笑,“不客气。你穿这裙子很好看,程总的眼光真准。”她递上一个水杯,“这杯姜茶,是程总特地吩咐我泡给您的。”
迟然感觉到脸上快速腾升起了一股开水般滚烫的热意。她尴尬地接过温度适宜的姜茶,仰头一饮而尽,“麻烦替我向你们程总转达谢意,我先走了。”
“您要走了?”秘书摇摇头,“程总让您在办公室休息,等他开完会过来。”
“是吗?”迟然也摇摇头,“你一定听错了,程总可是特地交待我不准影响他开会的。”趁着秘书面露迟疑的空档,迟然迅速溜出办公室,并在被追上之前闪进了无人的电梯里。
无人的电梯里,迟然呆呆望着镜面上照出的这个红裙映面的自己,思绪有些恍惚。大学追求程煜时那个总是故意穿一身张扬惹眼的红色的迟然,时光荏苒,若隐若现。
确实是张扬得在程煜会出现的每个地方,都跟红蝴蝶似的乱转啊。那时确实招惹了不少爱恋的目光,却独独招不来,心上的那个人的注目。
一眼都没有停留。
回到程家,迟然立刻把红裙换下,收进已好些年不见红衣的衣柜里。
所谓一日三餐决定一天的幸福指数,迟然放弃了点外卖的不良念头,决定用冰箱里的存货,给自个儿做一顿蜂蜜鸡翅搭配番茄炒蛋和青菜的“丰盛晚餐”。但这分量控制得不太好,等填饱了肚子,还剩了约莫一个半人的量。再一听,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八遍,这家的男主人还没下班归家。迟然边打哈欠边把菜放进冰箱,往程煜的手机传了一条“冰箱里有宵夜”的简讯后,回房与周公携手把梦织。
但这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梦。
她如火红裙加身,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转圈起舞间,目视着程煜头也不回的背影,向夕阳西下的天边,步步远去。她怎么也停不下来,只能不停地跳舞,泪眼婆娑地任程煜逐渐隐没在血色残阳的余晕里,直至消失不见。
“真是疯了。”
迟然满头大汗地乍醒,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昏沉。一看时间,竟然十一点都还不到。她到客厅里倒了一杯热水喝下,经未睡醒的模糊意识的支配,竟神使鬼差地把菜从冰箱里拿出来加热后,放在饭桌上。
完成了这一系列迷迷糊糊的动作,迟然正要摸黑上楼继续睡觉,视野蓦然一片通亮。她下意识地眨了几次朦胧睡眼,再睁开时,发现程煜正神色沉暗地站在门边盯着她看,一双浓密好看的剑眉,皱得稍许扭曲。
没精力解读程煜的表情,迟然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说,“刚好,你的宵夜热好了,我先去睡了。”
“你的脸色很差。”程煜冷声道,心头酝酿着一把无名火。天晓得当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发现不见迟然人影那刻的烦躁,究竟是为何。直到秘书说,这女人离开时已经停雨了,那股烦躁才稍稍得到舒缓。而现在,这张苍白疲怠的脸,又轻易地激起了程煜的情绪。
迟然看不到自己的脸,无从验证程煜话里的真伪,随意应道,“应该是没睡醒。”没有察觉程煜又沉了些许的俊庞,她想了想,说,“下午谢谢你出手相助,不过你秘书好像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为了避免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我以后不去你公司找你。”
程煜眸光紧缩,几步走到迟然面前,用极冷的语调道,“谢谢你这么懂得为我着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是如此善解人意?
“不用谢,我一向不给别人添麻烦的。”
“是吗?”程煜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幽墨的眼瞳里添了一抹戏谑,“大学认识你的时候,倒是没发现。”
迟然一愣,快声道,“那是年少无知。”看吧,在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眼里,你对他的追求,可悲地成了麻烦。她避开程煜这好似能洞穿内心的眼神,赌气道,“既然你要计较,我这就为当年的年少无知郑重地向你道歉,行了吧?”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眼皮就要撑不住了,“如果你觉得诚意不够,明儿一早我再给你斟茶认罪。”语落,她便绕过程煜径自上楼。
年少无知。
或许也只有年少无知,才能那般勇敢无畏吧。那双只追着一个人转的星眸里,有向阳花的热情和温暖,却因为追随了一轮错误的冷月,时常泪光闪烁。
原来那样盛载着独属爱恋的目光,日后一回想,竟觉,难得可贵。
程煜幽声轻叹,走进饭厅。董事会一直持续到一个小时前才开完。傍晚休会的半小时,因心情受影响而未进食,现在饭菜香扑鼻而来,胃部瞬即发出抗议。他再叹息,坐在饭桌前吃迟然做的几个小菜,一时觉得,这种家里有人留菜的感觉,倒也不错。
大概是这些年一个人久了吧。
程煜自嘲地摇摇头,难得胃口大开地把菜盘清空,又到客厅里独酌了一小杯红酒后才回房。望着暗房这扇紧闭的门,迟然那张透着些许病态白的脸,竟在眼前挥之不散地浮现。程煜犹豫片刻,叩响了门,“睡了吗?”
久久无人应答。
试着转动门把,不想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微凉的月色,透过未被窗帘遮掩的窗户洒入,让这室内不至于完全被黑暗霸道侵略。沉睡在这微薄月光中的女孩,柳眉紧蹙,脸颊似乎比白日里更白一些。
程煜轻步走到床边,几经踌躇,终是因放心不下,伸出手掌覆在了迟然的额头之上,掌心之中立即感受到了不太正常的热度。
“该死。”程煜低咒,轻拍着迟然的脸,唤道,“迟然,醒一醒。”
又困又乏正在病中的人,意识迷糊得很,发出几声似蚊子般的哼叫,眼皮迟迟睁不开。
程煜见要叫醒迟然无望,当即把迟然横抱而起,直取医院挂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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