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上林希儿是什么意思？”坐上程煜的车后，何世逍憋着的问号终于能出口了，“她们两个认识吗？”

程煜没理会何世逍，用手机编辑了一条“处理点公事，会晚一点，等我”的简讯发了出去。

正窝在客厅里抱着抱枕发呆的迟然收到简讯后，混沌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晚一点没关系，这正好是一年一度最没有吃货本色的一天，趁着外头残有余晖，还可以办点事。她回了程煜只有一个“好”字的简讯，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带上钥匙出了程家。

程煜收起手机，和何世逍、方宛依三人前脚刚踏进包厢里，后脚林希儿便身着赫本款收腰小黑裙，大有与方宛依撞衫之态地高调现身了。

来得很是时候。

程煜在唇角勾出一个无人能察的弧度，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这瓶82年的拉菲红酒。

林希儿目空一切地径自入座，紧绷的脸色淡漠，好似与这包厢里的人皆不认识，不过是恰好路过进来搭桌的。

方宛扯动些许僵硬的面部肌肉，绽出一个友善的笑靥，主动向林希儿问好：“希儿，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不会比你差。”林希儿冷哼，连眼尾余光都吝于施舍给示好的女人，扭头对程煜说，“以后谈工作不要吃饭，消化不良会引起胃病，得不偿失。”

程煜没有接话。这瓶红酒味道不错，还算对得起他在这消耗的宝贵时间。

何世逍虽然一脸懵，但也察觉得出这两女人的磁场不在同一频率上。他摸着鼻子想了想，拉开椅子让方宛依坐下，“来，宛依，请坐。能跟我心目中的两位女神一起共进晚餐，我何世逍今天太走运了！这顿算我的，谁也别跟我抢。”

方宛依藏在桌下的双手紧揪着桌布，极力用淡定来掩饰尴尬：“这怎么行？是我提议要……”

“谈天澄项目的，是吧？”林希儿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向还未上菜的饭桌，“我们林家的框架方案已经做好了，请程总过目。”

程煜把文件袋转交给了何世逍：“大致内容我听林总说过了，你也看看，注意细节。”

以谈工作为幌子的方宛依瞠目结舌，林希儿这一出有备而来，打得她措手不及：“不好意思，我忘了把方案带出来……”

“没带出来谈什么谈？”林希儿语气阴冷地打断道，脸上丝毫不掩厌烦之色，“你是成心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不浪费，不浪费，都是要吃饭的。”何世逍再扑出来救火。他不舍地看着方宛依这副如受惊小鹿般惊慌失措的楚楚可怜样，咧开嘴巴大笑道，“今晚不谈工作了，就吃饭，不会消化不良，还能有说有笑。相聚是缘分，来，干一杯！”他举起杯子，拼了死劲地向程煜和林希儿使眼色。

程煜微不可察地挑挑眉，看在何世逍眼睛都快挤出泪水的份上，他难得配合地碰了一下杯。

林希儿见势，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撞了一下，谁也不再理睬地埋头吃牛排。

估摸这局差不多了，程煜边离座边道：“天澄项目世逍也在跟进，有什么问题直接跟他交流。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就这么溜了？”何世逍抓住程煜，压低声哭丧着脸，“你忍心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两个气场不合的女人的饭局上吗？”

程煜拍拍何世逍的肩膀以示安慰，离开了餐厅。女人这种麻烦，交给在花丛中穿梭自如的何世逍再合适不过。希望今晚过后，他的手机里不会再收到方宛依传来的简讯。

今天的车速似乎比平常快了一些。上一次萌生想为一个人过生日的念头，已是好些年前的旧事。不会说谎的记忆，时至今日，仍把那些敲动心房的话，一字不改、一字不删地储存着。

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有你，别的什么都不要。

二十岁生日的易伊菲，笑靥如花，眼波似水地依偎在他怀里如是说。

可惜，面目狰狞的现实却说，你还有多少都是想要的。

程煜斩断回忆的枷锁，回到家时发现，客厅安静地沉睡在一片毫无生气的黑暗之中。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迟然的名字，无人应答。上楼到房里一看，房门虚掩的暗房里，同样不见一人。

她不在家。

这个结论让程煜心口一阵沉闷。他查看手机，没有来自迟然的未读简讯或未接来电；而拨出的通话，连着三遍均是无人接听。当他拨下第四遍时，才顺着振动的声响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那部被主人落下的手机。

居然连手机都没有带上。

程煜烦躁地脱下外套、扯松领带，决定出门去找一找。天晓得应该去上哪儿去找，这一细想，才发觉对迟然的日常行程一无所知，亦未曾多加过问。这种不得掌控的感觉，让程煜心生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去抗拒，于是在门口转身往屋里走。但另一股作乱的情绪竟更为强盛，逼得他脚跟一转，踩进了与路灯相依相偎的夜里。

不过是因为她现在住在程家，如果出了什么事，会脱不了干系。仅此而已。

程煜冷静地理了理思路，手机和包包都丢在家里的人，不会跑得太远，先在小区里碰碰运气吧。他绕着小区里里外外地转了快一圈，数次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喊一喊失踪人口的名字。这种方式不仅张扬而且还很蠢。他苦恼地揉着眉心，正要认命地破一次例，余光忽而扫向放置着两个秋千架的草地，那一抹瘦小的身影，甚是眼熟。

这个消失起来完全不打报告的可恶女人。

程煜沉下脸，快步向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女人走去，正想发作，猛地被这张在浅淡月色笼罩下的素净脸蛋上沾惹的一颗泪，一颗正从卷翘睫毛处被剪落而下的泪，震了一震。

这是程煜第一次，或者更准确些，是重逢后才称得上是真正认识的第一次，他在她向来如阳明亮的丽颜上，捕捉到了这般忧伤得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神情。他不禁愣住，心头漫上一阵沉郁。

听到脚步声，迟然恍恍惚惚地拉回游离的魂魄，一抬眼看清站在跟前的男人，吓得从秋千上摔了下去。

程煜把迟然从地上捞起来，神色清淡如旧：“紧张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不打招呼就突然出现。

迟然吃痛地揉着摔疼的地方，突然觉得这微冷的晚风好像吹得脸上生出些许冰凉感，她赶紧转过身，胡乱地用手擦去颊上的泪迹，忐忑地问道：“你没有看到什么吧？”

程煜故作听不懂：“看到什么？”

“那就好。”迟然松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回身面对程煜，这才想到了关键所在，“你怎么也会来这里？”

程煜不答，定定地看了迟然好一会儿：“你的眼角，好像湿了。”

迟然立即抹了一把眼角，没有半点湿感。可她想不出，像程煜这么不苟言笑的非正常人，也会有闲情逸致开她玩笑，便仰头望向这隐约可寻星辰的夜空，煞有其事地解释道：“刚刚下了一点点很小很小的雨，你没有感觉到吗？”

“……”这借口编的。程煜挑挑眉，配合地也望了望夜空，“没有。”

“看吧，就是一点点很小很小的雨，没几秒就停了。”迟然摇头叹气，“现在的天气，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程煜看着迟然这副故作没事地胡说八道的样子，心情竟有些压抑。他把手机还给她，冷声道：“以后别再忘了带手机。”

迟然缓了几秒，脱口问道：“你是特地出来找我的吗？”见程煜的脸色又暗了暗，她忙补充，“我什么都没问。”一定是脑子吹风吹坏了，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居然也敢问出口。

这个“什么都没问”的问号，确实不是什么好问题。

程煜顺了顺气：“走吧，回去。”

迟然识趣地跟在程煜身后，两人就这么洒下一路沉重的沉默回到了程家，回到了程煜的卧室里。她看着程煜径自走向露台的冷寂背影，突然很想说点什么，但咬唇思考了良久，也想不出此时此刻说些什么会比较合适，只好闷闷地自己回了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