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亮的灯让暗房的每一物件,无处遁形地暴露在了视野中。书桌上那一圆形状绿色物体,尤为显眼。
傻了眼的迟然,久久地盯着书桌上这一显眼的抹茶慕斯蛋糕,阵阵热气滚烫地冲袭眼眶。她蹲下身,把头埋进膝盖里低声抽泣,越哭越失控,一不小心让音量穿透了门板。
这没控制好的哭声,惊得正在露台清理思绪的程煜心神再乱。他迅速冲进暗房,这一副迟然如受了委屈的兔子般,蜷缩在墙角哭泣的画面,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他走到迟然身边蹲下,伸出的手在就要碰到她的肩膀前,僵在半空,几秒踌躇,终是轻柔地着了陆:“怎么了?”
迟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抬起头看到程煜这张自带冰冷属性的俊庞,不仅近在咫尺,而且还可察忧心,本就绷不住的情绪直接崩溃了。她放开嗓子大哭,呜咽着说:“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程煜瞥了一眼桌上未动的蛋糕,怎么看迟然这副模样,都不像是被感动出来的:“你到底怎么了?”
“不该过生日的,为什么我要过生日?为什么一定要水晶球当礼物?”迟然双手抱肩,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眼泪随着断断续续出口的字句,颗颗结实地滚落到下巴处,“任性妄为的人才是最该死的啊!为什么出事的是他们?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程煜定定地注视着把身子缩得仿佛想融进墙里寻求庇护的迟然,心头一阵抽痛。他不再犹豫,伸手把迟然揽入怀里,柔声安抚,“都过去了。”
迟然用力摇头,濡湿的眸里,被悲恸割据城池:“不,不会过去的,怎么可能会过去?他们全都回不来了,全都不要我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你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他们的!是我!”
程煜没有接话,却把迟然抱得更紧了一些。他无从否认,这样陷在痛苦回忆中的迟然会让他心乱神慌,可若因为怕痛而一直藏着掖着,伤口不会愈合,只会让其持续溃烂,加重伤痛。
逃避,从来都不是疗伤的良药。
于是在感觉怀中的小女子哭得没力气,渐渐安静下来了,程煜用指腹拭去迟然这张被哀痛占据的脸上的泪,声线褪去了冷意:“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迟然却被程煜这正为她温柔擦泪的动作吓得忘了要接着哭。她有些恍惚,不太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把心口团团包围住的暖意,让她觉得从所未有的安全。她呆了很久,忐忑地问道:“你愿意听我说?”
程煜点点头,把迟然散落至颊边的发丝别至耳后,“你说。”
才刚止住的眼泪就这么卷土重来了,“我害死了我爸爸妈妈。”就当是在做梦,迟然扑进程煜的怀里,感觉到这双有力的臂膀把她牢牢抱紧,她吮着鼻子深呼吸,闭上眼睛把那段梦魇化为言语重现,“大二那年暑假,我爸我妈发现我不开心,决定要带我去泰国玩。我哥本来也要去的,但公司临时派他去北京出差,他请不到假。我和爸爸妈妈到泰国那天,就是我生日,他们订了蛋糕要给我庆祝,我却冲他们发了很大很大的脾气。”一条有关程煜和易伊菲复合的微博,如未灭的点滴星火,把那些因单方面失恋而积压多时的难受,烧成了悲愤的熊熊大火,急需宣泄的出口。
可是,怎么能够选中身边最亲近的人呢?
迟然忍不住发抖,哽咽的嗓音哭腔更重,“我砸碎了他们特地去当地寺庙为我祈福求来的玉佩,冲他们大吼我只要水晶球当礼物,”那一秒父母眼里的受伤和失望,每每想起,都似刀片在心上用力剜着,“他们是那么疼我,两个人大晚上的在人生地不熟的泰国到处转,就为了找一颗该死的水晶球。结果,结果他们坐的那辆出租车,在路上翻车了。”接到大使馆的电话,迟然吓晕了。再醒来时,人在父母抢救的医院里,哥哥也在。迟坚刚抽完要输给父母的血,并且暴怒地拒绝了她也要抽血的请求。
你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迟然,你就是一个祸害。
压住哭声,迟然闭了闭通红的双眼,继续回忆:“他们只撑了一晚,第二天就都走了。我哥来泰国把活着的我和死去的爸爸妈妈带回国,他很愤怒,我不敢跟他说话,干脆躲进了学校里不回家。半个月后,我的银行卡里突然多了一大笔钱,我哥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跟我说,”她顿了顿,眼泪已把程煜胸前的衣料彻底打湿,“迟然,以后我们不再是兄妹,没有任何关系,你好自为之。”那个曾经最疼爱她的哥哥,对她只剩下了恨,“他说,只要见到我,就会想起爸妈是怎么死的,只会让他更恨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忽而平静了很多,甚至还有心思自我揶揄一句,“说完了。看吧,像我这种坏到骨子里的人,难怪会追不到你。你眼光真好。”
程煜静静地听着,心口涌上一丝抽疼。他不觉地抬起手,想触碰迟然唇角这丝逞强得难看的笑容,但未失的理智却叫他及时收住了动作。
迟然很是失落,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垂眸不语。她想脸丢到这里,也该丢得差不多了,本来就不是讨人喜的姑娘,这下把最大的秘密都给暴露了,以后还怎么在程煜面前抬得起头?犹豫了很久,她咬咬唇,道:“你能不能……”
“我眼光并不好。”程煜打断道,在迟然一脸不解地揪着他看时,才接着说,“但是,你很好。”
迟然傻了眼,怀疑自己哭得太厉害,以致产生了幻听:“你说什么?”
程煜瞟向桌上那个已呈溶化迹象的蛋糕,问道:“哭了这么久,饿了吗?”
迟然一听,下意识地摸了摸一整天没怎么进食的肚子,扁扁的,便点点头:“很饿。”
“吃点蛋糕吧。”程煜切下一大块不见“HAPPY BIRTHDAY”的蛋糕端给迟然。生日可以不过,但这蛋糕作为食物,还是具备充饥的性能的,“慢点,别噎着。”
“谢谢你。”一感动,眼眶里似乎又有水漫金山寺的征兆了。迟然忙低头吃蛋糕,任由坠落的泪给这块蛋糕调味,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问号,“我喝醉那晚,有没有说过这些事情?”
“没有。”梦话不能算。
看来酒后失言这个毛病应该是改掉了。这个发现让迟然心觉一松,吃起蛋糕来也更有劲了。她接过程煜再递来盛着一大块蛋糕的纸碟,心想今天的程煜,对她好得跟中邪似的,不仅由着她把鼻涕眼泪都抹到了他的衬衣上,早上还说要带她去吃法国料理。这会儿迟然总算是想到了程煜怎么会知道她生日的这个关键问题了,正要问个究竟,另一个问号又冒了出来,还成功地跑在了前头:“你以前有没有往你们小区后边的那条小河里,放过什么东西?”
“……”程煜越来越欣赏这小妮子的话题切换水平了。他挑挑眉,反问道,“你往河里放了什么东西?”
迟然心虚地转开眼珠,假装镇定地再吃了一大口蛋糕,“也没什么,就是两只小小的点了蜡烛的纸船而已。”她忧心地揪了揪程煜,满怀希望地问,“这应该没什么吧?”应该不至于被认定为污染环境引发公益诉讼吧?
程煜凝视迟然片刻,道,“嗯,确实没什么。”他看了看手表,离十二点还有不到五分钟。思忖几秒,终是换掉了到口的话,“很晚了,早点睡吧。”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迟然想了想,把行程交代清楚,“我想回凉京一趟,去拜祭我爸妈。”
程煜点点头:“嗯,我陪你去。”
迟然再傻了眼,严重怀疑自己吃得太饱了,以致再生幻听。
“睡吧。”程煜把残留着英文字母的半个蛋糕,一同带出了暗房。
我陪你去。
迟然盯着这扇把他们隔离在两个空间的门看了很久,眼眶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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