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一怔，眼眶渐湿：“好。”原谅她眼下其实是多么害怕一个人，更是多么害怕孤身前去，又被拒之门外的那种绝望。处于害怕绝望中的人，总是努力想抓住点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她深一呼吸，坐上程煜为她打开了副驾驶座车门的车，把地址报出，再向程煜说明，“我们要去找的人，是我哥哥的女朋友。”略一踌躇，她咬咬唇，补充完整，“就是那位交通局局长的情妇。不过她不叫刘依，她的真实名字叫刘雪婷。”

程煜轻一点头，目不斜视地开车。他不想告诉迟然，这件事情，早在郑启势来家里谈案情时，他从那些照片上认出了迟坚，便已发现了这段乱如毛线团的关系。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名情妇和迟坚之间，有着比何俊孟更早且更稳定的感情。程煜曾经犹豫过许久要不要告诉迟然，这个消息必然会让迟然很伤心，而他最近正好存了些私心，并不想在那张应是笑靥如花的俏脸上，捕捉到半丝阴郁的色彩。就这么拖着、考虑着，直到迟然和迟坚见上面了，他当即决定就这样一直隐而不报，甚至不希望这两兄妹再有任何接触。

至于要问这些“隐而不报”、“不希望”的当中原因，程煜现在无从考究。程煜从来不是一个擅长为难自己的人。

“我哥和雪婷姐是大学恋人，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感情特别好。分开之前，他们在一起有三年多了。”迟然把头靠在椅枕上望向车窗外，空洞的眸子里，记录不下任何街景，“我爸妈出事之前，我哥向雪婷姐求婚了，很快他们就订了婚。可惜，那场事故不仅把我爸妈从我哥身边夺走了，还把雪婷姐也赶走了。”当年刘雪婷是怎样痛哭着一遍遍敲响他们的家门，而迟坚又是怎样隔着门板大吼“别再来找我”的场面，迟然还记忆犹新，“原来，他们这些年都还在一起。”她掩面，指缝间很快溢出了几滴咸涩的眼泪。

“到了。”程煜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他略一踌躇，伸手揉了揉迟然的长发，下滑的指尖一气呵成，把那眼角的泪花也一并带走，“别怕，没事的。”

迟然被这一温柔的动作，惊得愣了大概有半分钟，眼眶里又轻易地涌上了一股把视线彻底模糊的湿热。她背过身，用手背用力一抹，再抬起头时，已挂上了一个倔强的笑容，“我不怕。”她跳下车，领着程煜向那幢别墅走去，指尖在行走时无意间触碰到了程煜的手，然后脑子一热一恍惚，手上竟自生意识似的，握住了程煜的手。

程煜身体一僵，没有甩开迟然的手。他任由迟然像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般，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尔后把迟然的手反握进掌心之中，牢牢收紧。

就这么纵容一次吧。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不会有任何特别之处。

站在别墅门前，迟然连按了五次门铃，均无人应答。一个念头猛地跳了出来，既然何俊孟已经知道了刘雪婷对他不忠，他还会留刘雪婷住在他们的爱巢里吗？迟然边想边把慌乱的眼神投向了程煜。

程煜看懂了这个眼神，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找得到她的吗？”

迟然无措地摇摇头，“我只知道这里。”她不甘地盯着这扇紧闭的门看了良久，绝望道，“算了，我们走吧。”

“等等，有动静。”程煜拉住迟然，再按了两下门铃。

“没关系的，走……”

“开了。”

迟然闻声立即回过身，正好撞进了前来开门的刘雪婷的惊诧视线之中：“然然？你又来做什么？”

“雪婷姐，你还住在这里吗？”迟然奔向刘雪婷，不忘用身体把门口堵住，再着急地接上前话，“何俊孟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你？”

刘雪婷不悦地皱眉，侧身避开迟然想触碰她的手，冷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你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回去吧，别再来了。”

迟然更急了：“不是，雪婷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我哥受到伤害，什么都不做啊！”

“我和你哥？”刘雪婷变了脸色，迅速把迟然往门外推，“我也好，你哥也好，都不关你的事。你快走，我们都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不用你操心。”

程煜一手稳住迟然踉跄了几步的身子，一手按住门板，制止刘雪婷想要关门的动作，沉脸道：“就算你不需要迟然的关心，你也不能用这种恶劣态度对她。看来，你是还不知道何俊孟已经知道了你和迟坚之间的事了吧？”

刘雪婷煞白了脸：“你，你在说什么？”

程煜没有作答，只是注视着迟然急得通红的眼眶，瞳色越亦幽暗。

迟然的反应比刘雪婷更震惊：“天啊，你不知道！”沈婕那女人到底在下什么棋！她忙把掌握的讯息和盘托出，“何俊孟的夫人请私家侦探调查你，不仅拍到了你和哥哥来往的照片，而且还查出了孩子，”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已从刘雪婷这张灰白得全无血色且布满惊恐的脸上，得出了答案，“何俊孟他们两夫妇都在怀疑，孩子不是何俊孟的。”

刘雪婷双脚一软，瘫倒在了门边。她用一种惊骇而陌生的目光看着迟然，不住抽动的嘴唇似若想说些什么，却良久都发不出半个音符。

迟然上前去扶住刘雪婷，“我哥是不是对这些，是不是都不知情？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她越问，后脊梁越是阵阵发凉，更突而顿悟了沈婕在下的这盘棋，名曰，置身事外，借刀杀人。

刘雪婷不回答，失去焦距的眼里，漫上了层层水雾。

“快说啊，我哥在哪里？一定会有人告诉他的！你要赶快去找他！”迟然心急地直晃刘雪婷的肩膀，手指不住颤抖。

程煜看着这两个就快被情绪击垮的女人，灵敏的耳朵里忽而捕捉到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他瞥了一眼刘雪婷，径自走进屋里，在客厅的茶几上找到了正在作响的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来电显示，让他眯了眯眼。

佛珠可以戴在腕上，直至寿终正寝，可惜，却半厘也戴不进心里。

程煜把手机递给刘雪婷：“何俊孟打来的。”见刘雪婷面露退缩的惧色，他直接塞入那冰冷的手心中，厉声命令，“你必须接。”

刘雪婷被斥得傻住了，神情呆滞地用颤抖得几乎使不出力气的手指，划动屏幕接下了电话，呼吸随之停滞。这一握着手机的手，如害了帕丁森症般，越抖越厉害，额上的冷汗，混杂着泪水一同簌簌地往下掉落。待终于结束了这通持续不过数十秒的通话，她犹如刚在百米冲刺中骤然停下来的力竭之人，只能虚脱地靠在墙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迟然被吓到了，一时失了主意，不知道能不能问上一句与电话有关的内容。毋庸置疑，那是一通摊牌的地狱来电。她把征询的眼神投向程煜，见程煜轻轻摇头，便安静地等着刘雪婷的情绪能够慢慢平稳下来。

但沉重的缄默，未能使时间冻结而止步不前。

一分一秒按着亘古节拍前进的时间，不知何时卷走了漫天蔚蓝，送来了举目尽是层层积厚得好似随时会坠落，以致把整个世界覆灭的阴云。在人一抬头才恍然惊觉天色已变之时，一声巨雷，在刺目闪电后接踵而至。

刘雪婷被这雷声惊得全身一震，依旧白得骇人的脸上，如梦初醒。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除漠然之外的感**彩，尽数从神情里抹去，“你们还不走吗？”不等他们回应，她转身向屋里的房间走，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手袋，已不见泪痕的双颊补好了妆，“何俊孟叫我去世纪公园谈你哥的事，你要是也想去的话，就走吧。”

迟然和程煜对视了一眼，跟上刘雪婷虚浮的步伐。那双彼此相握的手，竟是始终未曾松开。

世纪公园里有一处已被荒废了好些年头的植物园。昔日悬挂着科普名牌的名贵珍稀植物，早已不知所踪，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一个被野草泥虫划地为王的树坑，证明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何俊孟挑选这个地方与刘雪婷进行最后的谈判，一是因为地方隐蔽，二是此景正是应景，适合埋葬，适合祭奠。

三人一行，远远地看到了一身黑色西服装扮的何俊孟以背影相对，伫立在一棵枝叶凋败的老枯树下等候。

刘雪婷没有迟疑，迈开步子向何俊孟步步靠近。先前那些接到电话时的惊骇、惧怕情绪，在她这张扑上脂粉的精致脸蛋上，已是无迹可寻。只是细看之下，那眉眼似乎过于清冷淡漠，不见精气，恍若灵魂已脱离了这副还在行走中的躯壳。

程煜在植物园的入口停步：“在这等吧。”

迟然点点头。到底是外人，还是旁观为好。这个视角已足够把一整个植物园的景象，事无巨细地尽收入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二十一、孰是孰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