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艺思猛地回了神,急忙夹了一筷子香菇送进郑晴晴的碗里,讨好道,“晴晴,你最爱吃的香菇,我特地去你喜欢的那家生鲜超市买了最新鲜的。不过,怕我做的不对你口味,这道菜是你哥给你做的。”她目光坚定地投向郑楠鑫,“老公,我要跟你学做饭,你要教我。”
郑楠鑫略有迟疑地看了看郑晴晴,后点头道:“好,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这食材,还是不够新鲜。”郑晴晴淡声说着,动作不紧不慢地把香菇一块块从碗里夹出,丢弃在饭桌上,“思思姐,请不要见怪,孕妇的感官,比没怀孕时要更灵敏,而且,我最近对香菇,已经不感兴趣了。”她抬眸,眼色清凉如水,“还挺讨厌吃的。”
钟艺思怔得双颊通红,一抹羞愤涌上眼底,又被她用深呼吸压制了下去。她坐回位上,硬是扯出一个表达不介意的笑,咬紧牙根道,“没关系。这样也好,我也不爱吃香菇,以后买菜就容易些了,你哥再也不用分别顾及我们两个的口味。”
迟然和程煜互看了一眼,喉咙痒痒地很想帮腔。但男主人也在,场面必然不能难堪得下不了台,否则最后难受的,还是钟艺思。迟然想了想,夹起一块香菇有滋有味地吃着,顺道拉上程煜,“好吃,特别入味,这跟我们昨天在那家网红中餐厅吃的香菇,还更新鲜饱满吧?”
程煜配合地吃了一口迟然夹到碗里的香菇,声音虽低,但足够传入各人耳里,“嗯,没有经过冷藏处理,应该是今天刚采摘的,很新鲜。”
迟然惊讶地眨眨眼,面露崇拜之色,“老公,你太厉害了!”不忘对脸色垮了些许的郑晴晴作说明,“刚才忘了跟大家介绍了,阿煜在经营一家领域横跨中西餐的餐饮公司。”
郑晴晴没有理会这波帮势,把火苗烧向了神情透出欲抽身事外之念的郑楠鑫,“哥哥,你答应了思思姐要教她做饭,这几天可要抓紧了,不然接下来三个月你在国外进修,可就没有人给思思姐下厨了。”
“国外进修?”钟艺思瞠目看向郑楠鑫,语速又快又急,“你要去国外进修?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郑楠鑫蓦地白了脸,支吾道:“是,是学校临时安排的,我本来打算,打算晚点告诉你的……”
“思思姐,你犯不着生气,我哥哥也不想离开你三个月,但工作上的事,他也没办法,只能服从学校安排,你不会连这点都不能体谅吧?”
“行了,晴晴,别再说了。”郑楠鑫终于出声呵止郑晴晴这些句句带刺的话。他心急地向钟艺思解释,“我也是今天才收到学校通知的,领导想安排我带五名交换生到米兰的兄弟高校进修三个月,我还没有回复学校,打算晚上跟你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思思,你别生气,我可以拒……”
“为什么要拒绝?多好的机会啊!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够有机会去欧洲学习西方油画吗?”钟艺思抢过话,端出为人妻的善解人意和体贴之态,“晴晴说得对,工作上的事你也没办法,虽然我很不舍得跟你分开三个月,但这是你的梦想,我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让你留下遗憾呢?”她拿起酒杯绕到听得呆愣的郑楠鑫面前,“老公,我支持你,你去吧,我会乖乖地在家里等你回来。”
郑楠鑫拦住钟艺思的酒杯,眉间有不安和忧惧,“你不会喝酒,不能再喝了。”
钟艺思再次表现得很乖顺,“好,不喝了,都听你的。”她隐含冷意的目光凝向郑晴晴,“晴晴,你放心,你哥哥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郑晴晴笑不入眼地回道:“哥哥不在,我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思思姐,应该是我要请你放心才是,等哥哥下星期一出发,我会马上从你们家里搬出去,不给你添事,更不会再惹你生气。”
“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迟然听不下去了,“你老师没教过你要怎么说人话吗?”
郑晴晴不怒反笑,“说来惭愧,我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找事做,没什么文化,记不得老师教过什么。”
“晴晴,你今天是怎么了?平常的你不是这样的。”郑楠鑫的表情里被不解和陌生占据,“思思今天专门为你准备了这一桌菜要给你庆祝生日,跟你道歉……”
“连你也不喜欢我了吗,哥哥?”郑晴晴打断道,渐变湿润的泪眸里,载着委屈和悲伤,“你们都不喜欢我,是吗?”
郑楠鑫一愣,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瞎想……”
郑晴晴摇头,泪水从眼眶中飞洒而出,“我知道思思姐一直希望我搬走,不要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我也知道我怀着野孩子还赖在这里不走,真的很讨人厌,可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还有什么人可以投靠,还有谁愿意收留我。所以,一旦哥哥你不在家了,我只有识相一点,自觉离开,不能让思思姐更讨厌我……”
“别装了!你给我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还要你搬出去的鬼话了?”钟艺思忍了一个晚上,终于忍无可忍地炸了。
郑晴晴湿着双眸,平静地和钟艺思对视,“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口。人心如饮水,冷暖自知。”
钟艺思气得把酒杯用力地摔在了地上,“我去你的冷暖自知!姑奶奶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好吃好喝好穿地伺候着,就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对我冷嘲热讽的!如果你不是郑楠鑫的妹妹,我去你大爷的会站在这里被你不当人看的羞辱吗?我告诉你郑晴晴,姑奶奶我受够你这副装无辜的白莲花样了,你想搬出去请赶快搬,我还真谢谢你送我一个眼不见为净!”
“终于承认了。说出来,是不是觉得心里痛快多了?”郑晴晴的脸上毫无怒意,娇柔的语调如冬雪寒冷,“哥哥,你相信我了吗?她心里对你,对我,都早有怨气。”
郑楠鑫目光怅惘地在郑晴晴和钟艺思之间来回打转,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抓着椅背,支撑身体重量的手青筋暴起,神色里交织着困惑、阴郁、哀愤,久久没能从紧抿的唇间吐出一个字来。当发现所有人都把眼睛集中在了他身上时,他目露惊慌,迅速低下了头。
见场面已经砸了,钟艺思干脆豁出去地和郑晴晴挑明道:“你少在这里挑拨我和你哥的感情。我只对你郑晴晴一个人有怨气,关你哥什么事?”
郑晴晴气息平稳地扯动嘴角:“思思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初留我住下的人是我哥哥,你怎么可能会对他没有怨气呢?”她眸光冷凛,“我想知道,如果你一早知道我哥会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娶你,你还会嫁给我哥吗?现在看着我,你后悔了吗?”
“我去你大爷的后悔!”钟艺思怒吼着扬起手,就要往郑晴晴不闪不躲的脸颊上盖去。
迟然及时扑过去抓住钟艺思的手,“不行,她是孕妇。”她心惊地拉着钟艺思往后退,“你老公还在看着,冷静一点。”局外人总是能比局内人保留多那么一点理智。虽然她一点都不敢保证,如果位置对调,她能比钟艺思文明。
郑晴晴却趁势以退为进,“思思姐,如果打了我,能让你气消一些,你动手吧,只要不影响到你和哥哥的感情,我没关系的。”
钟艺思红着眼睛怒喊,“影响?你这是在搞破坏!搞破坏!我真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你!”她激动地带着哭腔冲郑楠鑫大喊,“郑楠鑫,你说话啊!你媳妇在跟你妹吵架你听不到吗?这种时候你装什么哑巴!”
“不要为难我哥哥。”郑晴晴护着肚子站了起来,“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好,不关我哥哥的事。”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郑楠鑫抬起写满疲惫和倦怠的脸庞,有气无力的声音,全无说服力,“不可以一人少说一句吗?还有客人在的,尽给别人看笑话了。”他低垂眼帘不看任何人,微微佝偻的腰背,看上去好似顷刻苍老了十岁,“你们陪客人再吃会儿,家里颜料用完了,我出去买点。”尾音落,他便拖着沉如灌铅的步子从郑晴晴和钟艺思面前经过,直直向门而去,再用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惊回众人的思绪时,人已躲离了这个一片狼藉的战场。
郑晴晴敛去眼底的失望,步调缓慢地出了饭厅,上楼回到她的房间里。
钟艺思颓败地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和笑声一同飞扬在这片狼烟未尽的空间,“好笑吧。别人斗情敌斗小三,姑奶奶我居然要和我老公的妹妹争宠,你们说这个笑话,是不是特别好笑?”
迟然听得心惊胆战,“艺思……”
钟艺思闭上眼睛摇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迟然放心不下,还想说点什么,但被程煜摇头制止,她只得作罢,“好,我们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我不关机。”
钟艺思虚弱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迟然倒了一杯开水让钟艺思双手捧着,自知留下也于事无补,便和程煜先行离开。
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消化。有些伤口,只能自己疗伤。
谁也不得打扰。
开车回家的这一路上,迟然和程煜没有进行半个字的交流。直到回到卧室里,迟然才开口说了声谢谢,又犹豫半晌,才咬咬唇道,“今晚耽误你时间了,还让你陪着看了场闹剧,我有点过意不去,就当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吧。”尤其是今天。
程煜没有错过最后轻似气息的一句,眉睫轻挑,“尤其是今天?”
迟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否认道:“我没说话。”
程煜定定地看了迟然几秒,从书桌上捡起一个文件夹,“很晚了,去睡吧,我去书房看点材料。”
迟然愣愣地看着被轻轻带上合紧的房门,不知所踪的思路似乎飘忽了许久,才得以被抓回来,一双本无焦点的眼珠在扫过那一壁雪白的墙体时,猛地被挂钟绊住: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不到一个半小时。
“一年才一次的生日,还给自己加晚班,这生日礼物可真好。”迟然摇头叹息,忽然想到由于今晚“战况”激烈,桌上的人几乎都顾不上动筷子。尤其是同为寿星的程煜,好像只在被她拉下水时象征性地扒了两口饭,其余时间基本上扮演的是喝白水的看官角色,偶尔还制止一下她企图插入战局添乱的冲动。反观自己吧,临走之前不小心多看了一眼碗,好像见底得挺干净。
想到这,迟然摸了摸没有饥饿感的肚皮,决定学港剧百年不变的套路,去给程煜下一碗面,毕竟用实际行动表达的谢意,才有诚意。
其实人情是万万欠不得的。欠下第一个,很快会有第二个,像滚雪球一般恶性循环,直至最后,剪不断、理还乱。
是不能再欠了。还不上也就算了,只怕到头来看着那明知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还会再度英勇地跳下去。
迟然摇摇头,叹息着把出锅的荷包鸡蛋面端上楼,到书房敲了两下门,久久无人应答。她迟疑了半会儿,尝试扭动未上锁的门把,推开了门。
书房里,被一盏拧亮的台灯照明着的书桌上,程煜正以手为枕地在闭目休息。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迟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碗放在桌上空出的一角,低低地唤道,“程煜,程煜。”
回答她的,只有他绵长而均称平稳的浅浅呼吸声。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明明累得不行,还要加班,工作能比身体重要吗?”
迟然边碎碎念边拿起程煜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地披在程煜的肩头上。完成这一动作后,她没有立即出去,而是不由自主地被这张剑眉微锁的睡颜给勾走了心神,竟敢仗着人正在睡梦中,大起胆来细细端详这张曾经让她撞了南墙不回头,直至挫骨扬灰才肯悔悟的俊容。
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人呢?迟然认真严肃地作出分析,这副好看得活像杂志封面男模的皮囊,起初是原因之一,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有点肤浅。但好看的皮囊虽说不常见,但也不至于稀少,就说当时学校里备受女生欢迎的男神,也不止他程煜一个,还有四五个男神级别的风云人物,凭着运动、音乐、艺术、学识等过人特长,把整个京泽大学搅得风生水起,甚至其中有两三名在大学时代已在娱乐圈里暂露头角,顶着“小鲜肉”的名号横扫一众少女心。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吧,性格冷漠孤傲,不爱搭理人,最掉分的是,一入学就有公开的女朋友,所以敢招惹程煜的女生,真不多。
喜欢他什么?或许是觉得这么一个外形阳光的男生,散发出来的磁场和气质却过于孤冷吧,我想不明白,于是很想靠近去看看在他的内心深处,到底冰封着什么与众不同的故事。又或许,就是一种很想看到他站在暖暖的阳光下微笑,把我的心都融化了的感觉吧。
这是过去某一年思考这一问题时,迟然在日记本上写下的答案。
后来才终于承认,她迟然给的温暖,程煜并不需要。而程煜孤冷的磁场和气质,却足够让她阵亡。
“生日快乐,师兄。”呢喃着这句话,迟然浑然不觉自己这脱离了大脑指挥的指尖,已抚上了程煜闭合的眉眼。她就这么着魔似的看着看着,脑袋轰地一断片,才惊觉双唇已亲在了程煜冰凉的薄唇上。她瞠大眼睛,惊恐地离开程煜的唇,捂着嘴飞速逃出了书房。
看似一直在沉睡中的程煜,缓缓睁开了遮掩着一双幽深似古潭的墨瞳的眼帘。他久久凝视着那扇未被闯入者关上的门,眸色难测。
萦绕鼻间的,有面香,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素淡的木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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