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不意外。陶艺工作室里初见时,尹若迪看程煜的眼神里,明显藏了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加之上次的茶室谈话,这条没有相交的感情线很是明朗。听起来悲情又庸俗的单相思,只能自明,它人无从感同身受。她暗暗地用警觉的目光打量张立钧,试探性地发问:“你们认识彼此的心上人吗?”
张立钧扶了扶镜框,眼底浮出一丝狡黠,“通过照片认识的,应该也称得上是认识吧?”他喝了一口热茶,话中不闻歆羡之意,“若迪的心上人,据说是德才兼备、有貌有实力,单从照片上看,也看得出是你们女人口中所说的男神类人物。爱过那样优秀的人,也就不怪瞧不上我这种凡夫俗子了。”
迟然暗自松了松绷紧的神经,基本可以确定张立钧并不知道,她正好认识尹若迪那一位男神类人物的心上人。她拎起茶壶添满两人的茶杯,语调漫不经心,“和最好的朋友看上同一个男人,实在是人间惨剧。”
张立钧不置可否,神色中交织着不平和怜惜之绪,“若迪这女孩太善良了。她知道好朋友和心上人情投意合后,不但选择把心意埋藏,而且还帮着那对情侣在老师和家长那边打掩护,每每那对情侣吵架闹不快,她就想尽办法帮他们消除误会。若迪这个傻女孩,就跟你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认为只要好朋友和心上人幸福快乐,她也会很开心。可惜啊,”他叹气,摇晃着茶杯里的茶渣,“若迪很快就发现,她那一位女神级别的好朋友,并不像外表那么单纯。那位好朋友,原来早就察觉到了若迪对她男朋友的心意,她利用若迪的这份心意和她们的友情,一再请求若迪不要把她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的事,告诉她男朋友。”
迟然惊得脱口道:“易伊…,”她猛地悬崖勒马,迎着张立钧困惑的目光,镇定地改口道,“一直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
张立钧没有察觉出异样,想了想后,答道:“我记不清若迪说的是不是‘一直’了。不过,他们高中时,那位好朋友被若迪抓到过不下三次。”他冷哼,面露鄙夷,“听若迪说,那位好朋友勾搭上的男生,都有一个共性,家里有钱有势,送得起她各种想要的奢侈品。”
压下心头如火山喷发的震惊,迟然维持着听故事的看客该有的散漫之态,顺着问道:“这么听,你前妻的那位好朋友,似乎有些贪慕虚荣”。她故意顿了顿,“她男朋友的家境不好吗?”
“这个我不清楚,太细的细节,若迪没有说,我兴趣不大,也没多问。不过,依我看来,能被她那位好朋友看上的,家境多半差不到哪里去。”张立钧再叹息,面有憾色,“在他们的故事里,若迪最终还是选择帮她好朋友瞒了下来。若迪说,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心上人有多爱她好朋友,她不愿意看到心上人伤心难过,所以选择相信好朋友答应她的,会拒绝其他男生,只专心和她心上人在一起。”
迟然默然,心中受到的震撼让浑身血液都气愤的烧了起来。她努力克制住追问的冲动,眼前忽而闪过那日在茶室里尹若迪谈起易伊菲时,眼神里的阴翳和闪躲。事情可能远远不止这么简单,当中说不定还另有隐情中的隐情。而张立钧绝不是能解开脑中无数争相竞涌的问号的理想对象,再追问下去,怕是要被怀疑了。
果然,张立钧的眼里已添了一份谨慎的疑色,“竟然说了这么多若迪她心上人和好朋友的故事,我跑题了吧?”
迟然经了一番权衡,顺势将这话题终结,“没关系,这些素材可以当做你们故事里的调味剂和花边新闻。”
张立钧摆摆手,笑道,“还是算了吧,太有故事的配角,是会抢走主角光芒的。”
迟然赞同地点点头,“这话在理,有哲学色彩。”
“有没有哲学色彩,我不敢说,但这是我作画时信守的黄金原则。”谈到擅长的领域,张立钧坐直身体,神采在眉间飞扬,“不论是人像、风景、动物或静物,选择唯一的重点,是画作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确定了这个唯一的重点,画中的其他一切元素,必须服务于这个重点,只能起衬托作用,绝对不能喧宾夺主。打个比方,我们要画一座桥,想为这座桥营造出冷清荒寂的氛围,传达一种‘有桥不见人,无人胜有人’的内心孤独、无处可诉的画意,那么在这座桥的周边,不宜有过多色彩鲜明的点缀,但可以采用反衬的手法,把桥设置为色调明快,再利用色彩所营造出来的层次感,在画纸上端画一处体现出距离感的凉亭,在这凉亭里,还可以放上三两人热络交谈的剪影。”
迟然不明觉厉,试着按照张立钧的讲述在脑海中作画,奈何先天不足,对该等高深境界缺乏想象力,只能不咸不淡地点头附和,不发一言。
张立钧兴致盎然地继续发表见解,“当然,一千名读者心里有一千名哈姆雷特,一千名观赏者眼里,对同一副画,也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理解。我用这一套黄金原则来教学生,大部分学生表示很受用,除了那些先上过楠鑫的课再来上我的课的学生。”
迟然压下打哈欠的生理反应,不咸不淡地问上一句:“怎么说?”
“楠鑫那家伙喜欢另辟蹊径,尤其是人像画,他剑走偏锋,挑双主角的路。简单来说,楠鑫他的人像画里,会同时存在两名分量相当的人物,但他又能巧妙地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二人同台,却是谁也不抢谁的风头,各自绽放,各自精彩。”张立钧的话里不藏钦佩之意,“这样‘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画,也只有他画得出来。昨天我给他的学生上课,他的学生直接在课上说,上周郑老师传授的作画理念,比我先进,我太落后了。”
“上周?”迟然昏昏欲睡的脑袋,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迅速醒了神,“郑楠鑫回来上课了?”
“回来大半个月了。”张立钧没有把迟然稍显过激的反应当回事,目含羡色,“他这趟从意大利回来,每天离校的时间比以前更准时了,一下课就往家里赶。难怪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办公室的单身男士都非常羡慕。”
迟然有些懵,快速转动脑筋解读这些话里的信息量。昨天跟钟艺思通电话时,那小妮子明明很兴奋地说:我老公还有二十九天就要回家了,看我这刚从烹饪班学成归来的小厨娘,怎么整一桌满汉全席给他甜蜜蜜地接风洗尘。
见迟然陷入出神状态,张立钧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太对:“迟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迟然快速答道,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我正在想,要怎么和郑老师联手,一起给他妻子制造生日惊喜。我闺蜜那个人吧,特别喜欢惊喜,一般的套路她还瞧不上。”
张立钧听罢,似乎更疑惑了:“我记得听楠鑫说过,因为没给嫂子制造过什么惊喜和浪漫,所以他一直挺内疚的。”
“对,所以今年才要来点不一样的,我这个助攻,还要背着我闺蜜去找郑老师密谋计划,他今天在学校里有课上吗?”迟然面不改色地扯谎。
“有,下午我们在同一个班有课,他是我的上一节课。”
迟然随口应了一声,一个念头已形成。她扫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餐盘,礼貌地问道:“郑老师,要不要再来点吃的?”
张立钧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开玩笑,别生分地叫什么张老师,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不是你的老师,我们也不在学校里。”他表情认真地表态后看了看手机,笑意温润,“吃还是要吃的,不过我们该转场吃中午正餐了,迟小姐赏脸吗?”
迟然已有打算,爽快应允,“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张立钧加深笑容,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迟然把斜挎小包一背,和张立钧并肩同行离开茶楼。眼尾不经意一瞥,一道镌刻入心的挺拔身影,随着车流喧嚷的停车场入了视野,伴在旁侧的,是正朝这儿看来,夸张地瞪眼张嘴的何世逍。
不过一眼,已足够让迟然心神恍惚,甚至不禁停下了步子,接上了程煜这一迎面的对望,神思飘游天际。
张立钧不明所以地随之停步,“迟小姐?”他好奇地顺着迟然的目光望去,恰好撞上程煜转射而来的幽冷眼色,心中顿生阵阵寒意。但他没有对这个不带寒意的眼色上心,略一思索后,不经意地道:“好像有点眼熟啊。”
迟然这会儿已唤回了心智。她收回视线,故作听不懂:“张老师遇到熟人了?”
张立钧也不傻,反问道,“不是你遇到熟人了吗?”又自认幽默地补上一句,“或者是仇人?”
“都不是,我是社交恐惧症重度患者。”迟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刚才我看到对面马路上飞奔过一辆炫酷的红色跑车,而且是我梦想中的顶级豪华版。”
张立钧来了兴致,眸光跳动:“什么牌子的?我也喜欢跑车。”
迟然胡扯了一个众人皆知的战斗机大牌子,心不在焉地和张立钧边走边聊。
四人对向擦肩而过。
她目不斜视。他目不斜视。
如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眼角余光,亦吝于分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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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三十二、另有所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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