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出门就该迟到了。
今天约见的这位客户,地位有点不一样。关系网既纵横了钟艺思的终生幸福,还网罗了与程煜的过往幸福有所牵连的旧人。
哎,程煜。又是程煜。
迟然仰面对着白茫茫的天花板连声哀叹,一闭上眼,便是昨晚程煜那一冷漠疏远的身影,和那些不带温度却饱含哲理的告诫。
对,是告诫。
告诫你迟然,不要再傻了,从前,现在,以后,我都不可能会对你动心的。
那么,收下告诫,定当明白,有些痛彻心扉的感觉,体验过一次,也足够了。
想明白的迟然霍地从床上弹跳而起,洗漱后打开化妆包,化上一个淡妆,把几乎彻夜无眠而熬出来的黑眼圈遮去。镜子里的女孩,依旧眉眼如画,只是这双眼睛里,生了畏缩,生了恐惧。
到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越挫越勇、一根筋追到底的无知少女了呀。
年岁增长间,胆子竟是越养越小。
做了一个深呼吸,迟然打开暗房的门,眼尾匆匆地往卧室里一掠而过,松了一口气。
从今日起至合作止,把心思都用在照顾程飞灵和写故事上。一年一个月后,从北欧一路向南到地中海看海的梦想就能照进现实了,还有什么比这样阳光明媚的未来,更来得让人期待呢
折腾了这么些年,迟然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就这么边下决心边展望北欧的蓝天白云,心情也逐渐明快。兴致一起,迟然哼着歌下楼,却在踏下最后一块台阶时,与从左手边的饭厅方向出来的程煜,碰了个正着。
迟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背过身。但这条件反射的动作,明显既莫名其妙又没骨气,她便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微笑的面部表情,转回身和程煜面对面,道,“早,我有点事,先出去了。”
“吃了早餐再出去。”
迟然边说边移动着小碎步后退,“不用了,我赶时间。”语落,她即想往门的方位蹿。
却觉左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扣住,这一把隐含些许怒意却依旧惑人心神的清亮男声,蓦地在头顶上作响:“吃完早餐,我送你。”
“别,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压下心间的悸动,迟然淡定地抽回了手,再向后退了两步,把两人的距离拉至约莫一米。迟然自认愚钝,看不懂程煜这一捉摸不透的眼神,更不想再绞尽脑汁地去剖析出来,往心上多加一刀,于是她干脆挑明道,“我昨晚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你不用因为那两份协议而关心我,或者对我好的。第一,协议里没有这样的义务条款;第二,我收钱办事,我们是主顾关系;第三,我欠你的人情已经太多了,不能再欠了。”至于要怎么还,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还得好好思考思考解决办法。
程煜眸色深沉地看着迟然,“还有‘四’吗?”
刚才迟然的思路被“人情”抓走而开了一个小差,现被程煜一问,大脑一时接不上。她柳眉紧蹙,想了近一分钟,才肯定地摇摇头,“没有了,只有三点。”
程煜没有接话。他只是久久地就着不得其意的素淡目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这个一夜之间好似要跟他划清界限、两不相犯的女子。事实上,程煜也无话可接。这个决定,是他推着迟然做的。结果现在胸口翻涌着浓烈不快的人,也是他。
“说完了,我走了。”迟然挥挥手,快步溜出了程家。再和程煜对视下去,迟然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又上头。拥有勾魂眼的男人太可怕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吧。既然做不到不见,那就减少接触,努力做到不念吧。总该有留点能保命的定力的。
再多给一点点时间,一定能做到。
这么一耽搁,不出所料地迟到了。
迟然对于这位仅是第二次见面且还曾经帮上过忙的儒雅美术系老师,感到很是抱歉,“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不是开玩笑,她不仅迟到了,而且还硬是记错了时间,延后整整快一个小时。
张立钧毫无愠色,“没关系,今天是我有求于你。再说了,能够有机会等你这样的美女,是我的荣幸。”他笑意温和地把一杯热茶推至对桌,“吃早餐了吗?这家广式茶楼的早茶茶点,味道很不错,试试看。”
迟然不客气地动筷,“谢谢。”一个包子下肚,见张立钧仍是一副颇有耐心地静候自己吃饱喝足的闲适表情,她总算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我听莫英说,张老师您想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故事。”
张立钧慢条斯理地给迟然添茶,“叫我立钧吧,不用见外。没想到迟小姐也是搞文字创作的,实在让我既意外又佩服。”
“过奖了,都是混日子。文字是现成的,你们画家画笔下创造出来的高深意境,更令人佩服。”迟然把客套话“换汤不换药”地还回去,再入主题,“张老师,不知道你想把哪一方面的经历写成故事呢?我才疏学浅,笔头不成熟,目前只写感情这一方面的。”
“我知道,小英子跟我提过,我也拜读过你的大作。”张立钧看出了迟然眼里的疑惑和戒备,忙解释道,“像迟小姐文笔这么好的写手,应该有在写网络小说吧?以前楠鑫带过一本青春小说来办公室,他说是他妻子的闺蜜写的,这么一联想,你应该就是那位文采斐然,我慕名已久的作者,若里小姐。”
“……”
闺蜜是用来做什么的?当然是用来卖的。
时至今日,迟然已经放弃了拿小本本记下钟艺思“罪状”的念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友尽”最简单粗暴。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半会儿不闻张立钧再开口,只得端出谦逊的态度,回道,“不敢当,太过奖了。”不给张立钧再客套的机会,迟然第三度进入正话,“不知道张老师想写的是哪一个阶段的感情故事?比如说学生阶段,工作阶段,或者是婚恋阶段。”其实所谓阶段,不过是很随意的划分。有些人一个阶段里,牵手和路过了许多人,而有些人,无论任何阶段,从一始终,只与一个人有关。
专一没什么不好的。一拍即猝。
“迟小姐,我指的是,”察觉到迟然的恍神,张立钧耐心地重复,“我想写的是和我前妻的故事,我也不知道应该划分为哪一个阶段比较合适。总得来说,我们大学相识,毕业两年后在同学会上好上的,从恋爱到结婚,不到一年。”他的语气极为真诚,“我们的故事比较平淡,没有大起大落或生死磨难,十万字以内足够了。这个故事,我打算作为她明年的生日礼物,时间上会不会太紧张了?”
迟然惊讶地反问:“生日礼物?”这是什么套路?冲着重修旧好去的?
张立钧点点头,表情诚恳,“是,生日礼物,一份仅止于礼、无关风月,就是朋友情谊的礼物。”
仅止于礼,无关风月。
这措词极为月白风清,但迟然心里却不敢苟同。把一本诉说“我们过去的爱情”的故事,送给前妻当生日礼物,任谁都难以相信其中不怀别的心思。迟然把这观点搁在肚里,与己无关,无需多论。她回到正题上,“时间不紧张,十万字不多,大概四个月可以完成。不过,我需要你抽些时间把需要写出来的故事,简要地说一说。”
张立钧却接上讲述情感的前话,继续说明:“不太相信吧?这么说吧,我和若迪之间,要往严重了里说,我们对彼此并没有产生过达得到爱情程度的情愫。也就是说,我们婚前是好朋友,婚后是亲人,现在离婚了,既是好朋友也是亲人。”
迟然听得惆怅,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才至于显得唐突。毕竟张立钧的这名前妻,和程煜的渊源匪浅。
“真正能够嫁娶爱情的婚姻,是不少见,但也不多。看看这几年几乎要赶超结婚率的离婚率,不难得出结论。其实将就,不一定就是对生活的妥协,有时恰恰相反,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张立钧说这些话时,神态一派轻松怡然,“这么说吧,我和若迪的婚姻,仅仅是出于合适,与爱情无关。三观相符,谈得来,能相互理解,双方家长也觉得可以,这日子过起来即使称不上美满,但也绝对不会比一般家庭差。还有一点很关键,我和若迪是同路人,当时两个人心里都装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对所谓美好的爱情没有了幻想,那么结婚,只要保证互不负累,日子过得下去,就足够了。”
听到这里,迟然觉得这倒是进入了“说出你的故事”的过程,问起问题来便不再顾虑,“你的意思是,你们心中,都是另有所爱?”
张立钧点头,答得坦白又爽快,“对,我和若迪结婚时,我们心中都是另有所爱。”
迟然凝神听着,一个想法掠过脑海。正当她思考着该如何遣词造句,张立钧再次自动解了她的疑问,“当年我心里有一个大学同班同学,若迪心里有一个高中同学。”他自嘲地低低一笑,“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搭伙过日子,听起来挺可怜,事实上也确实可怜。不过,跟若迪比起来,我多少比她幸运。我的心上人和我关系生疏,只是点头之交,而若迪的那位心上人,却是她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
是程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三十二、另有所爱(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