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的左臂上，佩戴着一个标识“大队长”身份的袖章，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神采奕奕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把这一个头和她相差无几的队伍，领到地上写有“一（3）班”字样的等候区里，她面对队伍，站姿笔挺，昂首挺胸，嗓音清脆洪亮：“解散！”

“这领导范儿，特别有架势。”迟然透过挡风玻璃收看完毕程飞灵的指挥，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她语重心长地对程煜建议道，“师兄，国家出女领导人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家身上了。”

程煜配合地点点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大胆去教育，失败了也不是你的错。”

“……”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后坚决扼杀掉想要从程煜这里讨嘴上便宜的侥幸。

迟然默默地在心里教育自己，眼观着程飞灵蹦蹦跳跳地把她自个儿塞进后车座后，温柔地问道：“我们丫丫今天在学校里玩得开心吗？”

程飞灵抱着艾莎公主造型的水壶喝足了水，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妈妈，我去学校是去认真学习的，不是去玩的。”

“……”

偷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程煜，程飞灵压了压声音，像大人一样叹气，“学校每天都是一个样，老师上课，我们学生听课，然后下课了，就会有一堆写不完的作业。”

迟然逮着机会，笑眯眯地说：“怎么会做不完呢？你没有发现，自从你改掉边看电视边写作业的毛病后，每晚都能按时睡觉了吗？”

“哼！”被戳到痛处，程飞灵不客气地把白眼一翻，正想和这位不知电视是解上学苦恼之良药的后妈理论，突而意识到程煜也在，她不仅占不到便宜，还有可能被教训一顿。最近爸爸去哪儿都带着迟然，她可是都看得到的。于是，程飞灵揪着麻花辫，使出撒娇的杀手锏，以退为进，“妈妈，您就不要在今天教育我了，可以吗？”

迟然露出不明白的神色：“今天有什么特别吗？”

程飞灵立即把眼睛瞪得比肩铜铃，“你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迟然佯装认真地想了几秒，迎着小公主充满期盼的眼神，眨眼道，“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五，恭喜你又等到了可以睡懒觉的周末了。”

“不是！不是！”程飞灵怒目瞠视迟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攥紧小拳头，憋得小脸通红，生气得撇头看窗外，看到路边一小女孩正开心地吃着父母喂到嘴边的蛋糕，越想越委屈。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程煜递给迟然一个无奈的宠溺眼色，清冷的声线，不怒自威，“程飞灵，你妈妈逗你的，爷爷奶奶准备好生日蛋糕和礼物在等你了。”

程飞灵已箭在弦上的眼泪一秒不见，“我就知道爷爷奶奶最疼我了！”不忘再甜甜地向程煜卖乖，“还有爸爸，爸爸也最疼丫丫了！”

迟然讪讪地耸耸肩，“还是亲爸爸才招人喜欢。”

“嗯。”程煜不置可否，“学着点。”

迟然也甜甜地卖个乖：“好的，我一定好好学习。”如果可以，她现在最想学的，就是如何能够讨何佩阳的欢心。只要一想到晚上要和何佩阳碰上面，她就心里发慌，手心发凉。

瞟到迟然郁闷的小表情，程煜腾出右手，握了握迟然的手，“有我在。”

迟然全身一暖，心不慌，手也不凉了。

程煜问道：“取回来了吗？”

“取什么？”问号一出，迟然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忘了。靠近停一停，你们先回去，我去取。”见车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忙解释道，“店就在附近，我去就可以了。你爸妈都在家里等着，别让他们久等了，我取了马上回去。”

程煜微微拧眉。他当然懂迟然的顾虑。可是，他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小心翼翼。这份顾虑，不应当是由她来背。但在还没有定论之前，程煜只能顺着迟然的意，让她安心。所以稍一犹豫，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柔声叮嘱：“别贪玩。”

“好，我不贪玩，不走丢。”迟然乖巧地应道，灵动的秋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保证不在今天捏一只鸭子送给你。”旋即逃似的跳下了车。她想，此生若是有幸被心尖上的人这般宠爱，就算实现不了终极梦想，也已经无憾。

周五傍晚的月亮湾陶艺工作室，挤满了娃拖着爸妈或者爸妈拖着娃的年轻小家庭。

迟然第一眼便发现了身着浅青色长裙的尹若迪，正亭亭立于陶艺作品展的架子前，为围成半圆队形的客人耐心讲解，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撞上了，迟然点头致意，然后去前台找忙着招呼另一波客人的莫英。

无论是张立钧还是尹若迪，迟然都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接触，也不想再去打听什么。那些不曾参与过的过往，当事者若不愿提，迟然便不想知道。亘古不变的真理说了，知道得太多，非好事也。

莫英把咨询的客人安排给同事带去实战演练，拉着迟然兴奋道：“迟然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刚刚结束三个月的集训，正想找你玩呢。丫丫没有一起来吗？老想你们了。”

“今天是她生日，我是来取给她的礼物的，下回再带她一块来玩，她也很想你。”

“今天是丫丫生日？”莫英惊呼，从柜台后的悬挂墙上取出一个做了标记的纸袋，又从外套里摸出一个兔子形状的钥匙扣，一并递给迟然，“这个钥匙扣是我去集训买的纪念品，送给丫丫当生日礼物。”

迟然一并收下，“我会转交给丫丫的，谢谢你，小英。”侃天说地只能留到下次了，程煜说了，别贪玩。虽然说，这么听话的姑娘大概是会吃大亏的，但在程煜那里，迟然已经什么大亏都吃过了，“听话”倒成了可取之路。

“迟然。”

身后传来的这一呼唤，让迟然收回就要碰到玻璃门的手，回身与这位气质娴静的女老板对视：“你好。”

“朋友最近去普洱旅行时，给我带了一些新茶，有时间陪我试试茶吗？”尹若迪的笑意清浅而友善，“另外，我还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迟然看了看手机，回以清浅而友善的微笑，“好啊，正好我最近对茶和故事，都挺感兴趣的。”

尹若迪倾身作出“请”的姿势，先行往通往茶室的过道走。

这间茶室的摆设和布置，与迟然第一次进来时，并无肉眼可测的变化。若说感官有何异同，倒是有的。与第一次相比，这一室淡雅的茶香中，添了几分茉莉花的清香。她向茶几看去，正在沸腾的热水壶，紫砂壶中盛着被浸湿的茶叶，两个杯底还残留着茶渍的翠绿茶杯，还有一叠糕体晶莹剔透、可见花瓣的茉莉花糕。看来不久前，茶室里或许方讲述过一个故事。

“请坐。”尹若迪示意迟然在坐垫上坐下，动手换掉紫砂壶中的茶叶、洗清茶杯，动作优雅而不紧不慢，冲泡出两杯与旁侧的茉莉花糕相得益彰的茶，“我在这泡茶中，加了一些茉莉花，试试味道如何。”

迟然端起茶杯浅酌，清雅的花香与茶香，交相萦绕于唇齿之间，经久不散。她一杯饮尽，单刀直入：“好茶，我很喜欢。不过，不知道今天的故事，是不是也会有茉莉花的香气？”

尹若迪为迟然添茶，声音清清淡淡，“是的，今天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她最喜欢的糕点，就是茉莉花糕。”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茉莉花糕放入小碟子中，递给迟然，“是我亲手做的，试一试。”

“谢谢。”迟然确实有点饿了。她气定神闲地吃下糕点，没有催促尹若迪。虽然她是赶时间，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这位最爱吃茉莉花糕的女孩，曾经也拥有像茉莉花一般清丽素雅的动人气质。”尹若迪凝目在这一叠茉莉花糕上，“你知道在哪里可以吃到最好的茉莉花糕吗？就在凉京市中心的那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女孩第一次吃上那里的茉莉花糕，正在念初一。那一年，她跟父母去参加家境优渥的亲戚家的婚宴，她很惶恐，在那一坐满亲朋好友的饭桌上，她唯一能被大家提起的，只有年级第一的学习成绩，而其他孩子，除了成绩没有她好，他们各有所长，上着各种昂贵的艺术班，穿着国际牌子的漂亮衣服，而她身上穿着的，是校服。”

迟然吃着尹若迪再夹入碟子里的糕点，屏息静听。

“虽然觉得自卑难堪，但女孩表现出来的举止谈吐，大方优雅、知性成熟，若非亲戚之间知根知底，没有人会认为，这么漂亮完美、礼仪周全的女孩，会是家里开着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杂货店的夫妇的女儿。”尹若迪好似无意地瞟了迟然一眼，“比如，那些对她一无所知的高中同学，都相信她出身名门，有着公主一般的家境。你能理解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迟然喝了一口热气未散的茶，语气云淡风轻：“我猜，她可能是担心会被别人看轻、瞧不起吧。”

尹若迪点点头，“是，在她柔弱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高傲好胜的心。她的世界里，容不得半丝失态和轻视，在同学眼中，她就是完美的女神。完美的女神，很快俘获了班里完美男神的心，他们势均力敌、表面门当户对，令旁人羡慕嫉妒。在完美男神的宠爱下，她终于如愿在物质上，也成为真正的公主。”

公主。

迟然听着，心想，哪个女孩没有做过公主梦呢？

尹若迪拎起煮开的水壶，往紫砂壶中缓缓注入热水，缕缕腾升的热气，把她的脸隐在水雾之中，“可惜，我们这位公主，想要追求更多的完美。她运筹帷幄，在追求完美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每每被发现，她总是能用梨花带雨的忏悔，挽留住完美男神的脚步。他们分分合合地从高中升入同一所大学，再到走入社会，完美男神就这么看着他的完美女孩出落得性感妖娆，从公主完成了到女王的蜕变。”

迟然听不下去了，直取要害地发问：“易伊菲到底是因为什么和别的男人结婚？”

尹若迪目色浅浅地看着迟然，不答反问：“你相信她真的有爱过程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