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迟然毫不犹豫地肯定道。大学里追着程煜的那些日子，她没少过见过易伊菲和程煜或甜蜜或争吵的片段。作为一个旁观的偷窥者，易伊菲眼底无意间流露出的那些爱恋、不忍、悲伤、纠结、不舍，迟然全都看得真切。不经意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这个答案，让尹若迪有些惊讶。但她很快便把这份诧异从神情里赶走，语气依旧平淡，“相不相信，不过取决于我们对爱的理解。不过，迟然，你很沉得住气。我以为上次你在我这里没有要到答案，就算不直接问程煜，也会想办法弄清楚。你应该不是一个愿意活得不明不白的人。”

“是，我是喜欢明明白白，但我也不强人所难。”迟然再次发问，“现在，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尹若迪浅浅一笑，笑不入眼，一双柳叶眉凝成直线：“很简单，程煜不愿意在毕业后进入程氏企业继承家产，伊菲屡次劝说无果，失望之下，选择嫁给大她十五岁的时任财政局副局长，当一名高官夫人。”

迟然心觉一阵抽痛，耳边回响着那日在山顶上程煜说的那句话。

咖啡厅开业的那一天，我准备了戒指跟她求婚。她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她要违背我们的诺言了。因为，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

原来这另一个人，位高至财政局副局长。

“多亏了程煜去参加宴会时都会带上她，才为她和那位副局长结下一段良缘。”尹若迪用茶钳把紫砂壶中的茉莉花瓣一一挑出丢弃，语气渐冷，“那段时间，伊菲告诉我她过得很痛苦，她说，她说服不了程煜做出正确的决定，又没能抵抗住副局长的猛烈追求。”

正确的决定。

迟然听着这一表述，不禁发出一声冷哼。于己不利，便是错误，这种价值观，真叫人心寒。她想了想，面无异色地抛出又一个直中红心的问题：“易伊菲是在什么时候生下程飞灵的？”

“她出嫁后不到六个月吧。”尹若迪松开茶钳，让最后一片茉莉花瓣落入茶水桶中，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当时忘了问她，她是怎么做到能怀着程煜的孩子，走进礼堂嫁给别的男人的？”不等迟然接话，她一声幽叹，“可惜，伊菲再聪明，终究是敌不过天命。棋失一招、满盘皆输，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芳魂无踪。”

迟然惊声问道：“家破人亡？”

“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搜索一下当年的政坛新闻，得到的信息量，会比我这里能提供的更多。”尹若迪投目迟然身侧的红色小挎包，“你的手机好像在响吧。”

迟然这才想到逗留的时间有些长了。手机不用看，一定是程煜打来的。她深一呼吸，稍作调整后接通，语气轻快：“和莫英多聊了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那头的男人听完，只是应了一声，便结束通话。

尹若迪不动声色地把一泡新茶放入紫砂壶中：“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迟然突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这些过往，程煜只字未向她提过，她又为什么要知道呢？知道得越多，只会越替程煜觉得心痛。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疯子和傻子，迟然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一位疯子、傻子身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事，先走了。”她走到门口，忽而止步回头，对身姿优雅地坐在原地的尹若迪真诚一笑，“也谢谢你，曾经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去喜欢程煜。”

“等等。”尹若迪起身走到迟然面前，神色淡然，看不出是否有受到迟然最后一句话的触动，“怀着和你一样的心情，我还有一个消息想送给你，也当作是你帮立钧写下我们的故事，我还的一份谢礼吧。”

迟然心中一惊，表面从容不迫地收了这份谢礼：“谢谢，还有别的信息吗？”

尹若迪慢条斯理地回到茶几前坐下泡茶，“暂时只有这些。不过 ，我想以后你会知道得比我更多，也不需要再来我的茶室里品茶了。”

迟然最后再道了一声谢，离开这间茉莉花香经久不散的茶室。

没有人能笃定地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会发生什么。而要做到既来之、则安之，措手不及之下，又谈何容易。

迟然心绪不宁地走出陶艺工作室的门，在看到路边停靠着的这辆黑色跑车时，不禁又受了惊吓，不，这回是应该是惊喜。她拿出毕生积攒的能耐，去镇压如海啸般的心情，语调欢喜：“你怎么来接我了？”

程煜松开紧抿的唇线，柔声道：“想来就来了。”

迟然的眼眶中不受控地冲上一股酸涩。她忙撇过脸，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你，师兄。”

程煜深深地看了迟然半晌，没有说话。他抬手揉了揉这柔顺的黑色长发，开车回家。

车程很短，不出十分钟，车子已停在了程家的车库。

“师兄。”

“迟然。”

高低不平的声线，默契地叠合在同一秒里。随后牵出的，却是长达一分钟的怪异沉默。

迟然向来都是最先憋不住的那一个：“我的不太重要，你先说。”

程煜听罢，轻挑了挑眉：“我的也不太重要。”

迟然却一阵心虚。她咬唇想了半会儿，还是决定押后，给程飞灵过完生日再谈：“既然都不太重要，要不我们先进去，晚点说？”

程煜点头，表示同意。两人便下了车，十指相扣地走进家里。

客厅特地布置着程飞灵最喜欢的《冰雪奇缘》的场景，小寿星打扮成艾莎公主的模样，拉着三两学校里关系最好的朋友拆礼物。参加这一生日宴的大人，只有程煜父母和何佩沛、何世逍母子。

“我爸爸妈妈回来了！”程飞灵兴奋地扑向程煜和迟然，星星眼亮光闪烁，“我可以先看看你们送给我的礼物吗？”

迟然和程煜相视一笑，把装着礼物的纸袋交给程飞灵，捏捏小脸颊：“今天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程飞灵便飞快地把礼物从纸袋中掏出来，两眼放光地又蹦又跳：“是小鸭子的家！太棒了，我的小鸭子们有家了！谢谢爸爸妈妈！”她紧紧地把这一粉红色的小窝抱在怀里，满怀期待地再问道，“我们可以点蜡烛、切蛋糕了吗？”

“可以，小馋鬼。”迟然再捏了捏程飞灵的小圆脸，冲程煜得意地眨眨眼。

程煜不禁低笑，和迟然一起牵着程飞灵来到何佩阳和程恒面前问好。

不出所料，一张脸庞慈祥温和，一张脸庞面无表情。迟然看着有些心慌，想退到程煜的身后躲起来当小透明，却被何佩阳目不斜视地点名道：“迟然，去帮郑姨点生日蜡烛。”

迟然乖乖听话，“好的。”正要接过郑姨手里的蜡烛，却被凭空伸出的一只大手抢了先。

“郑姨，我和小然来处理。”程煜动作流畅地给蜡烛装上底托，递给傻愣的迟然，低声提醒，“乖，别发呆。”

迟然霎红了脸，低着头把七根蜡烛插在同样是艾莎公主造型的蛋糕上，再一一点上火。

何佩沛就地取材，教育何世逍：“你看看，你哥和你大嫂多恩爱，再看看你，连个婚期都还定不下来。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媳妇跑了，你也可以不用回家了。”

何世逍无辜地摸摸鼻子，凑到何佩沛的耳畔低语，“妈，你未来的儿媳妇说了，她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一个会疼人的未来好婆婆。”

何佩沛推开何世逍的头，佯装微怒：“油嘴滑舌，数你最厉害。”她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正在听程恒说话的何佩阳，面色略略一变。

童声版的生日歌，欢快地在客厅中回荡着。被程恒高高抱起的程飞灵，憋足一口气同时吹灭了七根蜡烛后，坚持要亲力亲为地切蛋糕、分蛋糕，颇为忙碌，“爷爷奶奶先吃，姨婆也先吃，舅舅也疼丫丫，这块给你。”她再切下两块份量最大的蛋糕，分别递给程煜和迟然，“爸爸妈妈照顾丫丫最辛苦了，要吃最大块的。”

迟然很是感动，对程煜说：“师兄，你这贴心小棉袄教得太好了。”

程煜轻勾唇角，问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迟然厚着脸皮，反问道：“夸你不就是在夸我自己吗？”

程煜露出一个让迟然瞬间失神的浅笑，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喂到迟然的唇畔，“吃吧。”

迟然当场脑袋当机，乖顺地吃下这一口程煜当众喂到嘴边的蛋糕。

“好照片！”何世逍用手机抓拍成功，对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一作品连连称赞，“拍得真是太好了！这张照片完全可以洗出来，挂在卧室的墙上天天看。”他冲着照片的俩主角挤眉弄眼，“我给你们洗出来裱框，当作是迟到的结婚礼物送给你们，怎么样？”

程煜破天荒地没有反击何世逍的调侃，淡声吩咐：“把照片发给我。”

程恒对这一幕感到很满意，“看到你们感情真的这么好，我很欣慰。我们程家有一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夫妻情深、家庭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老婆，我说的对吧？”他把话头扔给无动于衷的何佩阳，使了一个眼色后，接着道，“丫丫这一年多有我们儿媳妇的照顾，更懂事、更有礼貌了。阿煜给自己亲自挑了一位好媳妇，也给丫丫挑了一位好妈妈。”

迟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爸，您过奖了。”

何佩阳喂着程飞灵吃蛋糕，不看迟然一眼，声音冷淡：“迟然在这一年多里，确实把丫丫照顾得不错。身为丫丫的奶奶，我是该好好谢谢迟然。迟然，你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

迟然愣住了。

程煜不悦地沉下脸，语气比起何佩阳，竟更冷淡了一些：“妈，迟然是我的妻子，也是飞灵的妈妈，照顾飞灵是她应该做的，不需要您特地道谢。”

何佩阳放下装蛋糕的碟子，眉目慈祥地帮程飞灵整理发辫，“丫丫，去跟同学玩。”见程飞灵跑远了，她才看着与自己顶撞的儿子，眉间有同等性质的不悦，“阿煜，你说错了，我替你纠正，迟然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她不是飞灵的妈妈。”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迟然彻底懵了，身体不禁一抖，一时想不到对策招架；何世逍自知这种场合，断无用武之地，便默默地追上程飞灵，加入孩子们没有算计的玩乐之中；而程恒和何佩沛暗中交换了一个外人不得其意的眼神，后者用幅度极微的摇头，制止了后者就要掀翻的双唇。

“妈，说错的人，是你。”程煜把迟然拉入怀里，握紧掌心中发凉的小手，面对何佩阳的神情恭敬却坚定，“迟然是我有名有实的妻子，她会一直在我身边，也会陪伴程飞灵长大。”无视何佩阳阴骇的脸色，他转向迟然，目光温暖柔情，“小然，不好意思，我们的婚礼一直拖着，让你久等了，就定在下个月吧。”

迟然惊得反问，“婚礼？”什么婚礼？

程煜点头：“是，我和你的婚礼。”虽然这完全不符合预想的画面，但情势所迫，只能提前公布。这让程煜极为恼火，以致出口的语气更差了，“爸、妈，等我们定好日子，麻烦你们帮我通知家族所有亲戚朋友都来观礼。”

何佩阳瞪着程煜。当着程恒的面，她不能和儿子直接起冲突，“婚礼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突然作响的门铃声，叫停了她的后话。她瞬间变了脸色，对赶着去开门的郑姨说，“郑姨，你也去吃点蛋糕，我来开门。”

程恒也变了脸色，抓住何佩阳的手，沉声道：“佩阳，今天不可以！”

何佩阳轻轻推开程恒的手，唇角勾笑，“老公，这门外的贵客，不仅对你有恩，跟我们一家，也关系匪浅。”她在众人的目视中走到门前，打开了门，迎进来的这名女子，一袭露背紫色小礼裙，把高挑清瘦的身材衬得更为窈窕有致，散落在后背的如海藻般的栗色长卷发，为这张五官精致的美丽脸蛋，添上恰到好处的妩媚之色。

何佩阳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今晚邀请的贵客，她就是我老公在美国疗养期间，对我们照顾有加的护工，Yvette小姐。”

语落，一室诡异得让呼吸凝滞的静默。

Yvette的笑容恬雅柔媚，补充介绍道：“你们好，我的中文名叫，易伊菲。”

易伊菲的归来，不知道有没有在您的意料之中呢？旧人回来，旧梦是否会重温？感情又是否能够重来呢？过去的，无论重来与否，那些曾在生命中记录过的痕迹，就算会被记忆遗忘，也确切地存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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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三十九、芳影犹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