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芭比娃娃太漂亮了！她真的会陪我聊天吗？”

“你试试看跟它招呼？”

程飞灵清了清嗓子，捏着庄重的语调，向抱在怀里的芭比娃娃问好：“Hello,my name is Yaya.”

芭比娃娃眨了眨墨绿色的仿真眼珠，发出一把清脆的稚□□声：“Nice to meet you，你好。”

“它还会说中文！”程飞灵兴奋地扑进礼物赠送者的怀抱，“我们给它取名字吧，我想用你的名字给它取名，它可以也叫Yvette吗？”

易伊菲眼眉带笑地点点头，把程飞灵的麻发辫重新编扎整齐：“当然可以，丫丫喜欢叫它什么都可以。”

一大一小的美人儿，其乐融融地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玩着，画面甚是温馨唯美，这天然流淌于血液中不容割舍的亲缘所发射的磁场，不容任一外人的界入。

“真是活久见啊。”何世逍摸着胡茬叹息，仰头灌下大半杯红酒。他拿上一杯倒了半满的红酒，视线幽幽地经过位于楼梯口左侧那一房门紧闭的书房，略一停留，又准确地投向了阳台，果不其然地搜到一抹落单的孤影。他端着酒杯向孤影走去，“我亲爱的迟然大嫂，要来一杯闷酒浇愁吗？”

迟然懒懒地看了何世逍一眼：“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何世逍学着迟然，凭栏观夜色：“送了我妈回家，再倒回来当支援，我怕你们可能需要我。”

迟然苦笑道：“支援什么？这里有仗要打吗？”

“怎么没有？你最大的情敌可是起死回生了啊。”何世逍边说边觉得后背一阵嗖凉。他警惕地回头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在盯梢后，压声问道，“到底什么状况？易伊菲不是在生丫丫的时候难产死了吗？突然冒出这么个大活人来，太碜人了。倩女幽魂那鬼故事，难不成还能是真的？”

迟然望着凉凉的月色，凉凉道：“不知道。”

何世逍不信：“不对，看你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大敌在前。你和我哥是不是在密谋些什么？”

迟然瞟了瞟何世逍，反问道：“你哥有和你提过什么吗？”

“没有啊。”何世逍很认真地回想，确认道，“他除了跟我说过，以后要把你当真大嫂对待，没有别的了。”那些规劝他要慎重对待感情和婚姻的话，自然是与这事无关的。

“哦。”迟然随意地应了声，拿过酒杯喝了一大口。

何世逍还想打听点什么，余光瞄到了一道纤长挺拔的身影正在走来，“我们的男主人，要来安抚女主人了。”他回身拍了拍程煜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在，别客气。”换得一点头，他便喝着酒出了阳台回到厅里，向端坐在沙发上的两位长辈告辞离开。

程煜凝视着迟然久久未转过来面对自己的孤瘦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上前，伸出手，声线柔和：“风太大了，我们进去吧。”

迟然闭了闭眼，回身时调整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把手放入程煜的掌心中，“好。”

程煜这才松了松紧绷的脸部肌肉。

迟然想，没什么好怕的。有程煜在身边，无论要面对什么，都不在怕的。可想象中的勇气虽然在无限膨胀，但当真正站在何佩阳、程恒和抱着程飞灵的易伊菲面前，迟然还是可耻地打了一个哆嗦。

“丫丫玩累了吧？该洗漱休息了。”程恒抢在何佩阳之前发话，“佩阳，我们也该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他们。”

小小年纪的小公主，察觉不到大人之间的诡谲氛围，摇头抢着说：“我不累！我想和Yvette姐姐再多玩一会儿！”

易伊菲收回落在程煜和迟然十指相扣的手上的落寞目光，柔声哄着程飞灵：“今天有些晚了，我下次再来看你，好吗？”

“你今晚留下，就住在这里。”何佩阳不看任何人，声冷而威，“多陪陪飞灵。”

“她不方便留下。”程煜快声拒绝。他扫了神情失落的易伊菲一眼，“你还是去住酒店吧。”

何佩阳拉沉着脸，站起身质问道：“这么晚了，你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一个人出去住酒店？”

“我会让司机把她平安送去酒店入住的。”

“程煜，”何佩阳脸色铁青，“你今天不仅表现反常，而且完全不顾父母的感受，我的话你也可以不听了是吗？”

“佩阳，对儿子说什么重话？”程恒揽住何佩阳的肩，使了一个略暗的眼色，“客人还在的。”

易伊菲拿起搁在沙发上的手袋，向何佩阳欠了欠身，“阿姨，没关系，我也觉得我住酒店会更合适，谢谢你们今晚的邀请和款待，我不打扰了。”

“你等等。”何佩阳眼神凌厉地凝向不发一言的迟然，“迟然，有没有空的客房？”

有，当然有。这屋子里除了两间房住了人，其余五间都是空的。

迟然踌躇地对上程煜幽暗的眼神，相比之下，得罪何佩阳，大概会比得罪旁边这位把她的手握得隐隐作疼的男人要来得更明智一些。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那便赌一把吧。迟然决定要豁出去了，声带正要振动，突然衣摆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程飞灵正用一种请求的可怜表情看着她，她心生不忍，轻易地被挑下了马，“有。”

何佩阳满意了：“很好。伊菲，你住下。在这个家里，”她看着面色冷寒的程煜，“我想迟然不会没有发言权的。”

程恒无奈地叹道，“行了，走吧。”他朝程煜暗暗地摇了摇头，拉着何佩阳往外走。

如偿所愿的程飞灵，开心地又粘在了易伊菲身上：“Yvette姐姐，今晚你可以陪我一起睡吗？”

易伊菲笑着点头：“好，我也好久没有跟丫丫一起去睡了。”她将程飞灵交给前来带程飞灵去洗漱的郑姨，凝目看着程煜，眸中泪光闪动，“阿煜，谢谢你收留我。”

程煜避开易伊菲的视线，声凉如水：“程飞灵的房间，在楼上左边第一间。”

迟然看出了易伊菲的欲言又止，心想识趣也不失为一种大方，便语调轻快地说：“你们很久没见了吧？慢慢聊，我先去睡了。”她松开程煜的手，往楼梯走去，过程很是顺利，没有人拉住她，或是开口留她。其实从本质上说，迟然不识趣更不大方，她只是没想到，这些年渐长的年纪，竟活生生地把她的胆给灭掉了。与其杵着当个旁观者，听旧人相互倾诉衷肠，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自个儿思过。

人真是奇怪。得不到时，什么毁天灭地的事，都敢独孤一掷地付诸行动。而一旦得到了，却时常患得患失，比兔子还怂。

程煜想，这只很怂的兔子，是时候该拥有一间安全屋了。他收回追随迟然上楼直至不见人影的目光，却不与易伊菲四目相接，淡淡道：“早点睡吧。”

“阿煜，你变了好多。”易伊菲望着程煜背对自己的冷漠身影，眼尾滚下一颗泪，“我写了很多信给你，你有收到过吗？”

程煜没有回答。

易伊菲的话语里染上了哭腔：“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了是吗？”

程煜冷寒的话，掷地有声：“是。”

易伊菲猛地颤抖身子，捂住嘴啜泣。

曾经最牵动心弦，扯痛心扉，而今，不过如空气流动之声，入耳平平，悲喜无关。

“好好陪程飞灵吧。”没有回头，程煜径自走上楼梯。

直到这一刻，程煜终于完全放心了。先前的担忧，和时有作祟的不确定，随着易伊菲的这一出现，烟消云散，透明如钻，心中所留的，只有那一个人，再无任何其它不相干的痕迹。

卧室没有着灯。这一片死寂的黑暗，因偷了些从暗房门缝中溢出的光线，才得以驱走了些许压抑。

程煜轻声叹息，试着转动门把，发现没上锁，他便直接打开，把坐在桌前翻看一叠纸的人儿捕捉入眼，深深地看着。

听到声响，迟然故意慢慢地收起书稿，保持坐姿未动，看向站在门侧不进来的男人，展露笑靥，问道：“这么快就叙完旧了？”掐钟一算，不到五分钟。

程煜双臂环抱胸前，站姿悠闲地倚靠在门边，唇角勾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不消几秒就抹去的惊，旁人看不清是震惊或是心惊，他却分辨得真切。

“师兄智商超群，会猜不到吗？”迟然眨眨眼，把问号反弹回去，“我猜，在车上你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程煜挑了挑眉，点点头：“师妹，你也不差。”

这一久违的称呼，听得迟然不禁心跳漏了好几拍。她扬了扬下巴，接下这一表扬，“那是，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望着程煜这一似笑非笑的魅惑表情，迟然觉得这颗不太经得起控制的心，乱跳得有些厉害了，忙收回视线定定神，主动交代道，“是你的高中同学尹若迪，她为了答谢我帮她前夫写了一本关于他们的回忆录，把你当年和前任分手的原因回赠给我，附带还送了我一个好消息，就是易伊菲不仅没有去世，而且已经从美国回来了。”观察着程煜渐变阴郁的神色，迟然有些紧张了，“不过，我不知道易伊菲今天会来参加丫丫的生日宴，尹若迪没有告诉……”

“你和尹若迪的前夫还有联系？”

“什么？”迟然愣了愣，他是不是从她的话里抓错重点了？但还是有问必答，“没有，故事写完以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她交朋友一向是有原则的，越界的坚决不能交，太麻烦。

“嗯。”程煜舒缓脸色，回到迟然认为的正题上，“我也不知道我妈今晚会把她请过来。”

迟然这才想到，易伊菲的出场是基于何佩阳的邀请。Yvette就是易伊菲，巧合也好，人为也罢，该再见的，总是会再见的。这一恍神，她没有意识到出口的语气竟是苦涩得很，“所以你妈妈，一直都知道丫丫的亲生妈妈，是易伊菲吗？”

程煜定定地注视着迟然，语不带情绪：“是。”

所以这些年来，你和易伊菲，是不是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呢？

迟然把这个问号哽在喉间，没有逸出。那是属于他们的故事，就算很想知道，最好也不要去打探求证。她点了点头：“哦。”便是当作回应。

这声轻飘飘的“哦”，吹入程煜的耳里，催出了他的一声轻叹。这丫头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实在让人又气又怜。无论迟然想要知道什么，程煜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但很显然，拥有这一专有特权的人，还浑然不觉。确实令人头疼。他叹道，“迟然，过来。”

迟然听话地来到程煜面前，由着程煜用这一温暖的大手，牵着她到卧室里的床沿坐下：“怎么了？”

程煜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抽出一叠厚度约有两本书厚的信件，交到迟然的手上。

迟然打量着这数十封均没有拆封过的痕迹的信，每一个信封均洁白无痕，不落笔墨，其中有一个淡紫色的信封，看着还有点眼熟。她认真地在记忆库中做了一番搜寻，喃喃道，“这一封信，是当时你妈妈让我转交给你的。”恍得一顿悟，“我知道了，这些信都是易伊菲写给你的吗？”

程煜仅是点点头，不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