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仅止合作

古人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迟然在等钟艺思出现的这几分钟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认为,死在钟艺思手上,大概是一件轻于鸿毛的事情,对于那小妮子来说,失去一个能斗嘴能解闷能相爱相杀的中国好闺蜜,一定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痛心事。由此迟然得出的结论是,选择性隐瞒,绝对有助于世界和平。

“我来啦。”钟艺思一身亮粉碎花裙,旋到迟然坐着的这张桌,给了闺蜜一个大大的拥抱后坐下,指着跟前的泡泡奶问道,“这是点给我的吗?”她猛吸了一口,“不错,好喝。”

迟然殷勤地把菜单推过去,“想吃什么尽情点,我请。”

钟艺思瞪了瞪迟然,冷哼道,“别以为一顿饭,就能让我原谅你不接我电话。”

这世界上还有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事?迟然爽快地晃了晃两根手指头,“那就两顿。”

“至少三顿。”钟艺思的又一人生信条就是,受伤的心灵一定要通过胃的饱腹感,才能得到有效慰藉,“说吧,昨天干什么坏事去了?”

迟然用若无其事的口吻交待,“按照您大小姐的指示,去接下我们师兄的单。”

“什么?”钟艺思惊得花容失色,“你居然真的敢接了我们师兄的单?”

迟然也惊得花容失色,“不是你指示我这么做的吗?”

“我的指示你也敢听?迟然,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难怪昨天我一天都觉得心神不宁的,结果真的出大事了!”钟艺思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快告诉我还能推掉。”

迟然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推掉?你说的,我们小老百姓的,坚决不能跟万恶的金钱过不去。”

钟艺思一脸难以置信,“真的是我说的吗?”她连连重重叹息,“好吧是我说的,可是你不是一向视金钱为粪土的吗?”

“我的三观唯金钱至上的。”迟然耸耸肩,“没有金钱,如何豢养梦想?”

“天,我差点忘了你那个从北欧一路向南到地中海跳海的终极梦想。”钟艺思懊恼地拍头,紧紧地抓住迟然的手,话里带着哭腔,“告诉我然然,这些年来,你是不是还偷偷地爱着程煜?”

迟然懒懒地啾了钟艺思一眼,语速不疾不徐,“说说,这些年里我跟你提过这个人了吗?我有没有背着你,偷偷去打探过这个人的消息?”

钟艺思揪着拧成麻花的柳叶眉,神色颇为凝重地回忆了一分钟,诚实地摇摇头:“你没有。”身为连彼此最糟糕最丑的模样都不放过的好友,钟艺思对迟然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她所认识的迟然,对于喜欢或者想要的东西,别说眼神根本藏不住,行动上必定是率先出击、积极进取。蛰伏五年按兵不动?听起来根本不是迟然。

迟然满意地点点头:“是吧,这不就完事了吗?”

“完什么事?万一你们这一接触,你对程煜旧情复炽了呢?”钟艺思想得很远很惆怅,“或者万一程煜这一接触,发现了你以前他没发现的好,喜欢上你了呢?这一接触你们要是能互相都看对眼,我也勉强接受,当然最好的结果,一定是他看上你了你却再也看不上他了。可万一出现了最坏的结果,你又看上他了,他却依然看不上你,到时你找谁哭去?”

“找你呀。”迟然对这三个“万一”都不感兴趣,“哪来那么多万一?佛说,既来之,则安之。想太多,”她指了指脑袋,“容易精神错乱。”

钟艺思把迟然的手抓得死紧死紧的:“我要听实话。这次再见,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

迟然回答得也不含糊:“我对钱很心动,对人不心动。”

钟艺思虽然想不出不信任的理由,但心里依旧不放心,“然然,听我的,就算你对人真的不动心了,这单你也不能接。你的终极梦想,绝对不能靠赚程煜的钱来实现,否则你一定会悔恨地跳进地中海里的。”

“我是去寻找诗和远方,不会跳海的。”迟然边说边小心地掂量了一下,如果钟艺思知道她不仅接了,而且还住进了程煜家里,和程煜扮演起了假夫妻,可能会当场吓晕吧?想到这,她决定还是缓一缓,给钟艺思再打一剂强心针,“放心,我对程煜早就没有心动的感觉了。你姐们我又不傻,不会再把自己给搭进去的。”那可是个挫骨扬灰的火坑,五年前已经跳过一次了,滋味太难受,任谁都恭维不起第二次。

钟艺思咬着吸管,表情颇严肃,“实不相瞒,姐们你,是挺傻的。”

“……”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钟艺思掏出手机打电话,“darling,立刻到葵树西餐厅,我姐们请吃饭。”

迟然一阵头皮发麻,问道,“干什么呢?”

“借你的饭跟我家郑楠鑫商量点大事。”钟艺思叫来服务员下单,一口一个招牌菜,听得迟然阵阵心颤。此后直到郑楠鑫出现,她不再和迟然讨论任何问题,闷声把一杯泡泡奶喝完当垫肚子。

郑楠鑫是一名画画的艺术家,还是艺术家中不可多得的行为举止、衣着打扮不走特立独行路线的画家。具体表现为,他不留一头行为艺术的长发,寸板头朝气蓬勃,日常搭配一个塞得下画板的双肩包,又因长相还保有学生气,实际年龄也确实比她们要小上两岁,以致常给人一种还未踏出大学校园的错觉。

“对不起,有点塞车。”郑楠鑫在钟艺思身边坐下,给了未婚妻一个脸颊吻,“亲爱的,我来了。”

钟艺思满意地暗送秋波,“没有超过十五分钟,算你有进步。”

迟然对桌对面投喂的这波狗粮早生免疫,视若无睹地拿起刀叉,准备享受盘里的美味牛排。

“我们先谈正事还是先吃饭?”钟艺思盯着迟然手上那把离牛排不足一厘米之距的刀,“好吧,边吃边谈也是一样的。”

郑楠鑫立即意会地端过钟艺思的餐盘,把牛排切成可以优雅入口的小块,“什么正事?”

迟然边吃边附和问道,“什么正事?”

钟艺思的“被重视感”得到一本满足,爽快地说出计划,“darling,我们结婚以后,我想让然然跟我们一起住。”

迟然的刀叉“嘣”地砸在了盘上,差点把还未咽下去的牛肉呛进了气管里。她忙向郑楠鑫解释道,“艺思是开玩笑的,不用当真,没有这回事。”

郑楠鑫笑容满面的脸上寻不到半丝惊讶或怒意,“没有问题。你是思思的闺蜜,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而且这事思思不是第一次跟我提了,我也答应她了。”

“对。别扯什么怕妨碍我们的二人世界,你有那个能耐么?”钟艺思甜蜜地依着郑楠鑫的手臂,“正好你可以和楠鑫的妹妹郑晴晴作伴,和她凑个二人世界。”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行,你们俩都喜欢男的,凑不到一块。”

“……”迟然真想摔到桌子底下然后溜走。她顺了顺气,郑重其事地对这对热心的待婚小夫妻说,“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但是我生平最看不得同一个屋檐下,别人比我过得幸福恩爱,那样会让我情绪低落、日渐消瘦、郁郁寡欢、终日抑郁,这就是为什么当时你们一订婚,我就把艺思从公寓赶出去。”她端正坐姿,义正言辞地向郑楠鑫提出要求,“郑先生,虽然我不能日夜监督,但是如果你敢对艺思不好,我一定会为你写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线上线下传播,歌功颂德。”她略一思索,决定不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氛围中,把这两人还未提上议事日程的领证大事摆上桌面,为自己留条活路。

可钟艺思却恼了,“我这跟你商量你的事,你把话题转到我身上?现在是你有事还是我有事?迟然,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

迟然被这突然烧起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当我吃饱了撑着要管你的事,我不管了。”钟艺思把刀叉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往外走。

“别急嘛,有话好好……”郑楠鑫欲图拉回钟艺思的手只抓到了一把空气。他看着未婚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大门,尴尬地看看迟然,“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思思的性子,就是这样,着急了。”

“没事,我们经常这样的。你去追她吧。”迟然埋头继续吃东西。

“那行。我帮着劝劝她,尊重你的意见。”郑楠鑫背上双肩包追了出去。

迟然望着那再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的熙攘门口,心里有些生气,也有些愧疚。纵然是最好的朋友,她也不喜欢钟艺思这种为全世界操心打算的性格。可她更清楚,如若不是最好的朋友,钟艺思连多看她迟然一眼都嫌晦气。

总是想为在乎的人多打算一些,却往往忘了考虑别人是否需要。

而更要命的是,被打算的人其实心如明镜,那些打算不仅出发点是好的,而且都是正确的。

迟然食不知味地喝完拿铁,离开西餐厅时天色已全黑。她沿着路灯走了一段路,才惊觉这方向是通往公寓的。再一想,公寓暂时都回不去住了,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程煜家的地址。站在门外,她抬起就要按门铃的手,却突然收了回去。

这次再见,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

钟艺思的问话猛地在耳边回响。迟然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了退,忽而生出一种想转身跑掉的冲动。还未待这股冲动带动脚步,门却打开了,程煜一脸冷淡地看着迟然,不作声。

迟然抓回心神,迎着程煜直射而来的幽邃眸光,语气轻快,“大晚上的,要出去吗?我先进去了,你慢慢消遣。”说着她从程煜侧开的空位溜进屋里,直接往楼上冲。还没来得及把暗房的门关上,先响起的卧室关门声把她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有,”程煜极轻地挑了一下眉,“大概是你耳朵不太好。”

“……”迟然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你才耳朵不好呢,我耳朵好得半夜醒来隔着门还能听见你梦呓呢,没听清就是了。

见程煜要跟着进来暗房,迟然忙用身子挡住门,“我要睡了。”

程煜定定地看着迟然,眉头拧了拧,“你怎么了?”这双清澄的水眸,似乎有些红。

迟然心中一噔,面上却没有躲开程煜的直视,不忘在唇角再抹上一丝微笑的弧度,“我没怎么呀。倒是老板你,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吗?”

程煜没有立即接话,盯着迟然再看了一会儿,往卧室内的书桌走去,“过来,看看这两份协议再睡。”

“什么协议?”迟然满脑懵,跟过去接了程煜递来的两份文件,眼睛不禁晃了晃。

一份合作协议,一份离婚协议书。

迟然稳了稳心神,把两份协议快速过了一遍。合作协议的内容,与他们领证前谈的条件基本无异,迟然的时间属于自个儿自由支配,唯一一点要求就是要抽空多陪陪程飞灵;至于个人问题,虽然协议期限暂定两年,但只要迟然遇见真爱了,随时可以搬走、终止协议。而离婚协议书,增加了一项财产补偿,位于迟然租住的公寓附近那家他们重遇的咖啡厅,办理离婚手续时,转移登记至迟然的名下。

“这是什么意思?” 迟然指着这一条款问道。

程煜用眼尾瞥了瞥,“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我看得懂。我是问,为什么要给我财产补偿?”

程煜一顿,纠正道,“准确来说,不是补偿,而是作为你陪我假扮夫妻的感谢。”他把一支笔搁在桌上,“没异议的话,签了吧。”

送一间咖啡厅作为假扮夫妻的感谢礼。这男人出手可真是阔绰大方。就怕吓不死人。

迟然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气恼,又找不到名由发作,只好接过笔,在合作协议上签下名后,又咬牙切齿地按着笔尖,把离婚协议里的财产补偿条款一笔划掉,然后努力心平气和地对程煜说,“既然要感谢我,那自然是要听取我的意见的。我只对你咖啡厅里的拿铁感兴趣,至于咖啡厅就算了吧,我对做生意有先天性缺陷。这项先空着,等哪天我想到要什么了再补充完整,到时你不会不认账吧?”

程煜只是看着迟然久久不语。半晌,他到电脑前删除财产补偿的条款,重新打印了两份离婚协议,在男方处签上名字后递给迟然,声淡无绪,“条件成就时,带上它,随时通知我。”

迟然这才感觉心里舒坦多了,真诚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谢谢老板。”她利落地签下名,把其中一份还给程煜,眨眨眼打趣道,“协议格式很规范。师兄,看来虽然没有从事法律工作,但是你的法学学位还是没白拿的。”

师兄。

程煜脸色一抽,心室竟觉一阵悸动。

“好了,我要睡觉了。”迟然打了一个哈欠,想起早上的事,神情微微一变,“对了,你妈妈好像不太满意我这个假儿媳。这个我可无能为力,只能交给你自己解决了。需要我配合什么的话,记得提前知会我一声。”她边打哈欠边关上了门。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叫你的名字。

因为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喊你师兄的我,会和别人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不知道吧,我只喊你程煜一个人,师兄。

那些字迹娟秀的文字,忽然之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跳进了程煜的脑海里。那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时隔六年后,再听到这一称呼从她口中说出,语气没了当年的软绵,却着实把程煜的心震了一撼。他揉着眉心,闭上眼帘整理起了波动的情绪,尔后敲响暗房的门,低声问道,“睡了吗?”

正坐在书桌前盯着两份协议发呆的迟然被吓了一跳。她故意不回应,等第二句“睡了吗”再传进来时,才理了理头发去开门,“老板有何吩咐?”

程煜的语调和眼神一般寡淡,“周末我要跟我爸妈去一趟美国,我爸有一个手术要做,大概去一周,程飞灵交给你照顾。”

迟然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你爸爸生什么病了?”

“心脏有点问题。”程煜没有多说,“很晚了,你休息吧。”语落,他顺手帮迟然把暗房的门关上。

迟然望着这扇分隔出两个空间的门,叹了一口气,回到书桌前拿出一本唐诗宋词来抄写。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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