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忘了垫垫胃了。”

迟然边说边想，“怂”这个字，是万万不能明示的，可是会有损她在程飞灵面前勇敢无畏的美少女形象的。她抓了抓安全带，一抬眸便对上程煜这足以倾覆世间女子的温柔眸光，差点忘了下一句想说什么来着，“我，我突然饿了。”很好，正好这不是本意，她又对视对得把想说的话给丢了。

程煜将安全带从迟然的指间折磨下拯救出来，安慰道：“嗯，你的包包里有巧克力，可以垫垫胃。”

迟然一愣，打开小斜挎包，一罐颗粒装的黑巧克力正静候临幸。

“妈妈，我也想吃巧克力。”后座的小公主探出小脑袋，参与到前座的谈话之中，不忘乖巧地向程煜请示，“爸爸，我可以吃吗？”

迟然倒出两颗巧克力，放入程飞灵伸长的手心中：“你爸爸说，可以给你吃两颗。”

程飞灵惊讶地看了看薄唇未曾掀动的程煜，惊呼道：“可是爸爸没有说话啊！妈妈，你是不是会电视里说的读心术？”

迟然面色神秘地严肃点头，故意压低声音：“是，我会读心术，居然被你发现了。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我的读心术就会失灵，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程飞灵瞪大写满羡慕和崇拜的星星眼，边用力点头边捂住嘴巴，隔着手掌用气息发声：“好，我一定会保密的！”

一边看戏的程煜，觉得这种诓小孩的套路，虽说是有那么一点看头，但毕竟不太利于日后树立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他便用一颗喂入迟然嘴里的巧克力，让这场戏顺利杀青后，拎着这一大一小均有满脑子古灵精怪鬼主意的丫头踏入父母的家门。

至于这晚即将上演的戏码，是普通家宴也好，鸿门宴也罢，各有各的打算，坚持各自的坚持，或许，亦非坏事。即便添些曲折，或早或晚，终是要解决的。

而这点曲折放入程家的剧幕中，程煜可想而知，不过就是在饭桌上多添一副碗筷。所以，当他看到客厅里这一幅何佩阳与易伊菲把茶言欢的画面时，他已大概猜出了今天这盘棋的走向。

“这顿饭，可能不太好吃。”程煜趁着何佩阳、易伊菲双双把目光向他们投来之时，用指尖为迟然整理额前的刘海发丝，声柔如丝绸，“我替你吃。”

迟然听懂了，颇为心安。她眨眨眼，清澄的眼瞳里盛着自信：“那可不行。你替我吃了，我吃什么呀？我会饿的。”

程煜听罢，唇畔绽放出如今独属于迟然一人的宠溺笑容。

易伊菲看着这一幕，黯然地垂下了眼帘。在这无血缘之亲却更胜血亲的一家三口来到客厅时，她起身向何佩阳告辞：“董事长，没有其它公事交代的话，我先回去了。”

“Yvette姐姐，你要走了吗？我才刚到呢。”程飞灵抓住易伊菲的手不放，毕恭毕敬地向何佩阳发出请求，“奶奶，我们老师说，如果到了吃饭时间，家里还有客人在，要留客人吃饭，才是一名懂礼貌的好学生。我们可以留下Yvette姐姐一块吃饭吗？我吃得很少的，可以和她分享我的那一份。”

何佩阳满意地抱起程飞灵，点头道：“当然可以。飞灵这么懂事，奶奶很高兴。”

程飞灵立即又满怀期待地征求易伊菲的意见：“Yvette姐姐，你愿意留在我们家一起去吃饭吗？”

易伊菲忍住直冲眼眶的热泪，摸摸程飞灵的头，哄道：“谢谢丫丫邀请我。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下次再跟你吃饭，好吗？”

“可是，可是……”程飞灵不开心地噘嘴，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可是”的理由来，便向程煜和迟然投去求助的小眼神。只可惜，两大人根本不接她的小眼神，只顾旁若无人地对视耳语，她急得快哭了，只好又扑进何佩阳的怀抱里，委屈地再喊了一声“奶奶”。

何佩阳眸光幽冷地扫过程煜和迟然，儿子的一言不发让她颇为不悦：“我们飞灵比起大人来，更有礼貌，更懂得什么叫待客之道。伊菲，你要么留下吃饭，要么让程煜送你回去。”

易伊菲抢先拒绝道：“谢谢董事长的好意，我可以打车回去的，不用麻烦。”

“近期打车出事的新闻，你们看不到吗？你是从我家走出去的，路上若有什么万一，这个责任谁来负？”何佩阳冷硬严厉的语气，在转向正在下楼的程恒时，柔和许多，“老公，我们家怕是负不起这个责任吧？”

程恒差点一脚踩空了最后一块台阶。他抓着扶手以安稳地踏在地板上，脸上挂着长辈的慈祥笑意，接过妻子甩来的烫手山芋，“我当是什么大事，这么点小事，你们争什么？伊菲，不嫌弃我们家只有粗茶淡饭的话，就一块吃个便饭，今晚没有外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再顺势把话头抛给迟然，“儿媳妇，你说是吧？”

当习惯了空气的迟然猛地被一点名，不禁点下了头。她本想当个有始有终的哑巴，但何佩阳这束浓重警告意味的眼波已经向她发射而来了，她只得咽咽气，对程飞灵说：“丫丫，要开饭了，快和Yvette姐姐去洗手。”

“好！去洗手！”程飞灵马上拉着易伊菲往洗手间跑。

程恒与程煜互换了一个眼色，揽住何佩阳的肩往饭厅走，低声叮嘱：“难得一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顿饭，一桌子好菜，不要吃得大家消化不良。”

何佩阳没有回应，对候在一旁的女佣吩咐：“准备好饭后水果。”

这一计算不出何为外人的家宴，在各方入座、佳肴上桌后，气氛在压抑诡谲中持久挣扎，令宾客食不知味。

当然，是有这么一些例外的。

比如，本着“人生在世、食为根本”的理念，迟然觉得，程恒夫妇平日里不热衷于出入高级餐厅是有道理的，家里有能够供应米其林级别菜色的厨师，还要外面那些看不到厨房的美味做什么？她边吃边想，不忘给坐在右手侧的程飞灵夹了一块红烧肉。

程飞灵开心地赏给迟然一个灿烂笑容，吧唧吧唧地把碗里的饭菜清扫干净后，眼珠子一转，发现这桌上的大人们除了迟然在认真吃饭外，其余几位只是动动筷子，象征性地挑了几粒大米吃。

大人们真是奇怪。

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给各位长辈都夹上一块她最爱吃的酸甜排骨，语调严肃：“虽然你们都长大了，但是也要像我一样多吃点，才会身体健康。而且，这么好吃的肉，只有我和妈妈在吃，一定会吃不完的。吃不完就会浪费，老师说了，浪费粮食和浪费时间一样，都要批评的。”

程恒听罢，朗声笑道，“说得太好了！我的小孙女，机灵又贴心，爷爷太开心了。”他夹起小孙女送进碗里的排骨细细咀嚼，对不言不语的小辈们发话，“丫丫都懂的道理，做家长的，更加要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来，佩阳，多吃点你爱吃的脆百合。”

何佩阳起筷，配合地吃了几口脆百合，凉声道：“伊菲吃得太少了。阿煜，给伊菲夹点菜。”

程煜却往迟然和程飞灵的碗里各送了一筷子牛肉，眼尾一瞥易伊菲，淡淡说：“多吃点，别客气。”筷上再无动作。

“对，别客气，试试这牛肉，真的很好吃。”迟然不动声色地替程煜接下何佩阳的命令，一连给易伊菲添了好几样菜，顺便把程飞灵也带一带，“你Yvette姐姐太瘦了，怎么办？”

“要吃很多很多！”程飞灵边答边带劲地把易伊菲的碗堆成了锥形。

易伊菲低头道谢，不多语。

“你也太瘦了。”程煜给迟然添上几棵青菜，“表现得不错。”

迟然乖乖地嚼着青菜，心想拿青菜当奖励的，恐怕也只有程煜这等超凡之人做得出来了。

但这声“表现得不错”落入何佩阳的耳里，犹如火盆里的一捆稻草。她正待发作，却被程恒握住了就要把筷子压在桌上的右手。

“这样挺好。”程恒的声音很轻，眼里的警告却不轻，“不要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

何佩阳只好压下怒气，点了点头。她把程飞灵叫到身边，亲自喂孙女吃椰子冻糕，面目慈和地问道：“我们飞灵在学校学习，学得还开心吗？”

程飞灵用吃一块椰子冻糕的功夫进行思考，认真作答：“还行吧。但是有时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我怕做不完，就会不开心。”

何佩阳用纸巾为孙女擦干净嘴巴：“是吗？我跟你们老师反映一下，作业太多，会占用你们的睡觉时间。”

“对啊对啊，我要写很多作业，晚上就会睡不着的。”

“有哪一门功课，是你喜欢上的吗？”

“有啊有啊，我最喜欢上手工课了！”程飞灵兴奋地眼睛发亮，但很快又耷拉下脑袋，“太可惜了，我把昨天手工课上和Yvette姐姐一起做的布娃娃放在书包里了，不能现在给你们看。那可是一个得了第一名的布娃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