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然和程煜交换了一个眼神,某一潜伏久时的想法被唤醒。但迟然对这想法已兴趣全无。
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旦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了,对别人的故事,也就失了兴趣。
眼下的想法就很简单了。程煜当成是朋友对待的人,那么迟然也是要当做是朋友的。她便从记忆中拎出那一张金发碧眼、五官堪比真人版芭比娃娃的中英混血儿的脸,提议道:“如果你朋友没丢了手机,人应该也还在机场。我们分头找找,一人负责一层楼。”
林希儿面色不改清冷地看向迟然,从唇彩褪去大半的唇间挤出了两个字,“谢谢。”瞬即旋身踩着发出清脆声响的高跟凉鞋,正待汇入人潮中展开新一轮搜寻,一声低柔的轻唤,由后随风清晰入耳,“希儿。”
迟然和程煜同时回头,这名亭亭立于F门外的夜色下的金发女孩,正是他们要找的戴飞飞。
二人告辞的话还未出口,林希儿用一贯的懒音抢先道:“两位不赶时间的话,麻烦再留一下,这里没有需要回避的。”
戴飞飞友好地朝迟然、程煜扬起一抹善意的笑:“你们好,很高兴又能见面。”
迟然用眼色和程煜交流讯号:我们走不走呢?
程煜没有回答,牵着迟然跟在林希儿后面出了F门,停步在距离林希儿、戴飞飞这对好友约五步之遥的旁侧。
要说围观吃瓜的兴致,迟然是有的。但像程煜这等只要与己无关、哪怕沧海秒变桑田也不会浪费半分心神的非凡俗人物,此举只有一个解释:对待朋友,程煜从来都是认真的。
林希儿用冷静尘封的神色,在和戴飞飞四目交错的这一秒终于破冰了。怒和愧交缠着爬上她阴郁的瞳孔里,再而传导入发声的嗓音中:“你又来中国做什么?你觉得失踪这种把戏很好玩吗?你以为我会在乎会愧疚吗?笨蛋!”她刻意说英文,为了能让戴飞飞听得更清楚、理解得更透彻。
戴飞飞不见恼色。她眸色透亮地注视着林希儿,出口的中文字正腔圆,不带半分外国口音:“希儿你在这里找我,不是吗?”不给林希儿抢话的缝隙,她接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找不到我的。只是在下机后,我心里有些害怕和慌张,有些事情还没想清楚,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做得对不对。所以,在去见你之前,我需要一个人再认真地想一想。”
林希儿抓着手拿包的手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骨形尽显:“好啊,你继续想,我不打扰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的,全都是我们在英国念书时的好时光。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在下雪的校道上散步,一起去泡吧,和男人喝酒**,把他们灌醉后,留下一张长长的酒单。那些都是很好的时光呢。希儿,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戴飞飞立在原地未动,对着林希儿迈开步子的背影,语调不紧不慢地把每一个字都做到发音清晰。她不需要追上去挽留,挽留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林希儿没有停下脚步。
戴飞飞美丽的笑容里透着自信,而这自信弥漫在这沉闷得风吹不动的空气中,成功地阻下了林希儿就要踏出的第五步,“对不起,希儿,我看了你在中国开设的社交账号里的内容。”
失去力道相持的手拿包,应声落地。
夜的黑。衣的黑。衬得面上的白,如在夜间惊慌逃窜的兔子的毛色。
迟然什么都看懂了。她望着程煜喜怒不形于色的侧脸,顷刻又看懂了程煜比她看懂得更早更透彻。
林希儿她不喜欢我。可能是你个人问题。
迟然这会儿茅塞顿开,彻底明白了当时程煜为何能把这么一句对他魅力有所影响的话,说得那么笃定。
戴飞飞碧绿的眼眸中,浮沉着如星光般的泪滴,语言切换成了她和林希儿的惯用交际语英语:“希儿,对不起,我通过你的中国手机号码,发现了你的微博,那些你想对我说的,却从来不会开口让我知道的话,我都看到了。我的感觉没有出错,你一直和我有一样的心情,我们是一样的……”
“我和你不一样。”林希儿打断道。借着背对戴飞飞的这一逃避姿势,她默声叹息,藏在不小心沾染上水光的睫毛下的眼睛,侵上了一时难以清除干净的伤和痛,“飞飞,你不明白吗?我们不一样,我们永远不可能一样。”
戴飞飞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没有反驳,安静地等待林希儿的下文。
林希儿合上眼帘,深深吸气。再睁开时,眼中已重新筑起了冷硬的铜墙铁壁。她转过身,接着戴飞飞这一好似无论什么都能欣然接受的温和目光,面色冷然,“你看到什么,我都无所谓,也不在乎。有注意到最新一条微博的发布时间,是什么时候了吗?是一年半前。也就是说,在这一年半里,你所谓的心情,在我这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应该知道,我林希儿不是一个会回头看的人,过去对我来说,连消遣娱乐的价值都不具备,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戴飞飞定定地看着林希儿,摇了摇头,道:“希儿,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为了真实的你自己去争取?你把遗憾留给我,难道你就不会遗憾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林希儿的语速快而决绝:“不会。”
两行清泪,划过戴飞飞这未曾变改弧度的笑靥。她笑得伤怀,被泪不断润泽的眸里,终是也酝酿出了决绝之意,“好,不会遗憾,也不后悔。希儿,我最近学了一个成语,叫做‘后会无期’。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再见了。祝你安好,祝你幸福。”一如上次在程家一般,她提步向F门内走去,身影不慌不乱,没有回首,做最后一眼的告别。
有些再见,说了,就是真的再见了。
有生之年,各自安好,各生欢喜,再也不见。
林希儿很好地压制住了用视线追随戴飞飞远去的冲动,甚至很好地让眼眶中多余的水分,均被突来的一缕冷风带走。她姿态优雅地俯身捡起手拿包,看向程煜和迟然的瞳孔孤冷依旧,声音却陡添了几分苍老和无力,“也好,不用再藏了,心里反而痛快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今晚谢谢你们,散了。”远去的黑影,不慌不乱,盈盈挺拔。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这个奇怪的世界中,有太多奇怪的人。
比如,说着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其实可能脆弱得连一个眼光和一句流言,都经受不起。
程煜把迟然些许冰凉的手握紧了一些,温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迟然点点头:“好。”她把程煜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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