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二爷,二爷醒醒!”秤星一大早过来胡仲山房间,话音中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

结业典礼之后,胡仲山搬出了探事司,住进了三叶名下的一处房产。离刑部不远,他出门走个两刻钟,肯定能到。

多多抬了眼皮看了看秤星,又卷了卷身子,更舒服地搁着头睡下。现在胡仲山的卧房,比探事司的学员房大了不止一倍,家具也多了好几件,给了多多足够的探索空间。昨晚光梨花木衣橱和架子,就让她上上下下爬了半宿,现在她在床上多睡一会儿,又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呢?

“怎么了?”胡仲山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旭日初升,枝头的鸟儿已经叽叽喳喳地开始互相问候。他想起昨日结业宴会后,指挥使口头给自己安排了巡查渔村的任务,便翻身起床,接过秤星递过来的青盐和水杯,开始漱口。

“掌柜的让我来通知二爷,禁银令废止了!”秤星从衣袖里拿出新鲜的邸报,两手张着打开在胡仲山面前,拿手指指着自己转述的部分:“以后可以正经使银子,万事不用再依赖宝钞了!”

胡仲山还以为是什么三叶不打紧的杂事,没想到是这么个大新闻,惊得他“呸”地一声,把漱口的青盐水喷了出来。

嘴上还挂着茶水没来得及擦,胡仲山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那份邸报,自己走近窗口,借光仔细读来。果然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白银正式解禁,征收赋税中可以将米麦用银折纳上缴的命令,从此各项逐渐减少使用宝钞,而用米、银、钱替代宝钞使用,放松交易中禁止使用白银的禁令。

对于三叶来说,这可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所谓宝钞,便是太祖开国后官方印刷的正式钱币,用桑皮纸制作,每张宝钞大概有三个虎口长,两个虎口宽;宝钞的面值也各不相同,有一百文的、二百文的、三百文的、四百文的、五百文的和一贯的。

一贯是多少呢?

开国时期,宝钞的一贯大概是一千文铜钱;可到了胡仲山这个辈分,一贯能有个几文,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严重的贬值,除了前些日子,游三清跟自己吵架的时候,提到的朝廷并不设立准备金挂钩制度,大肆印刷无度的缘故,还有根本上的弊端:铜钱可以兑换宝钞,但宝钞不能兑换回铜钱。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去三叶把一千文铜钱兑换了十张一百文面值的宝钞,等他走出三叶,发现一张一百文的宝钞,并无法在隔壁的辉润阁买到一百文价值的物品的时候,他想再回三叶把铜钱兑回来,三叶就能名正言顺地回答:本店宝钞依法不可回购。

那这个损失了铜钱的倒霉蛋,只能要么愤愤不平地把宝钞团成废纸扔在家里;要么选择黑市,用更低廉的价格找愿意回购宝钞的人,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铜钱找回来。

何况虽然这些宝钞是桑皮纸制作,在市面上长期流通几十年以后,也大多破损如狗啃的一样。上面虽然有《倒钞令》规定如何定期补换,还是有不法之徒利用自己私刻的印板,去铤而走险,以假换真。

正因为这些原因,宝钞在市面上流通大多并非平民本心所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缴纳赋税的时候,太祖时期便有规定,必须钞七钱三的比例,不能完全用宝钞缴纳;与此同时,在朝廷给官员发放年俸的时候,也是使用宝钞和实物混合发放的模式——实物便是之前游三清课堂宣讲的时候,胡仲山提起的胡椒粉,姜黄粉之类的东西。

这样被强行掺入普通人生活的宝钞,地位不可谓不尴尬。所幸市场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它总能巧妙地察觉到供给和需求,把双方匹配到一起。

“二爷,咱们怎么办?全国的号里都有不少直接用宝钞存款的主顾,现在不禁止使用银子,那就更没人用宝钞了。”秤星面露难色。“咱们库房里摆着这些破纸堆子,这可怎么好?”

胡仲山明白秤星的意思。这些主顾在存宝钞进来的时候,三叶承诺的利钱也是以宝钞为单位计算和支付。也就是说,如果一位主顾今天存入一万贯面值的宝钞,明年今天三叶就会以全国三叶的统一基本利率百分之二,给主顾返还一万零二百的宝钞。

也就是说,无论宝钞和银钱兑换的比率是多少,像三叶这样的钱庄根据跟主顾定下的存款合约,雷打不动地必须有宝钞这个币种来支付利息。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市场上流通的宝钞,都存到三叶来,那其他钱庄为了履约交付宝钞利息,不就得付出溢价额外用白银购买市面上的宝钞了吗?

“秤星,你替我起草一份提案,我们三叶试试能不能推出专供存储宝钞的长期账户,最小存额一百贯起,存期三年起,每年利率开到百分之四,看看掌柜的怎么说。”胡仲山一边整理自己长出的胡茬子,一边吩咐秤星。

“二爷这是干么四?宝钞都快成废纸了,还开市面上通行基准利率的两倍,掌柜的能同意吗?就算掌柜的同意,南直隶分行的管事也不可能同意啊。”秤星想提醒一下胡仲山,却担心他手一抖,刀片会把脸割破,这才放轻了声音。

“秤星,你可听说过,先前在浙江福建等地起义,后来甚至逃到我们九江才招安的,铲平王?”胡仲山用毛巾把唇边的皂角擦拭干净。

“知道啊,他们是偷挖银矿才被抓的,后来闹得可大了,招安才留了姓名;浙江的散兵游勇,因为拒绝招安,头都掉了多少颗,被挂在菜市口示众,吓死个人。”秤星扶着胸口,回想起那些血腥,他差点眼前一黑。

“没错,这说明朝廷对私挖银矿的人,绝不姑息。也就是说,市面上银子的数量,相对于宝钞,是严格控制的。眼下宝钞渐渐失势,购买力下降,那朝廷为了应付瓦剌等等各国贸易的需求,一定会尽量保持银价的稳定。那如果宝钞都到了我手上,市面上没有足够的宝钞来支付各路商人交易的费用,他们就会拿白银,来兑我们手上的宝钞,这样宝钞就会反而越来越值钱。”胡仲山细细地推断起来。

“可宝钞越来越值钱的话,咱们欠主顾们存单上的利息不久越来越贵了吗?咱们做的可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卖啊。”秤星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怕什么,别的商人来跟我们兑宝钞,我们也没说卖给他们啊。我们就说,是借给他们的。借走的那天就定好跟白银的挂钩价格,往低了定,让他们能多换点宝钞,他们也高兴不是?反正等到了还宝钞的时候,除了归还宝钞本身,我们也提供根据市场价格用白银偿还的选项,让他们放一万个心。”胡仲山露出嘲弄的笑容。

秤星现在明白了,这个局是怎么个玩法。

三叶对宝钞的看法,是宝钞的价格暂时低迷,但可以通过人为制造的稀缺性,炒作提高;而其他商人和钱庄,对宝钞的看法,是长久低迷,所以想要尽快出手,也不担心将来需要支付宝钞利息的贵贱,毕竟宝钞被朝廷抛弃,只要每个月定期提前在市场上弄点回来,应付完该给主顾的利息就行。

哪怕跟三叶借一点,到时候也能以低价从市面上买点人家不要的宝钞回来,总好过把这一烂摊子废纸,实打实地砸在自己手里。

可惜等这群商人和钱庄缓过劲来,发现自己看空宝钞,却迎来宝钞实际对白银兑换价格蹭蹭上涨的时候,这个新的涨高的价格,和跟三叶借贷白银去支付利息承诺成交的价格,就完全成了三叶的利润空间。

“二爷,咱们三叶推出这样的存款方案,别的钱庄会不会效仿啊?毕竟二爷你是探事司的人,消息比别人灵通,人家就是抄你的,也能跟着分点肉吃不是?”秤星是个谨慎人,现在算是坐实了。

“没错,我是探事司的人,但我也是个初出茅庐的钱庄人啊,我能有多聪明呢?”胡仲山换好了衣服,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走,咱们今天就上附近的渔村,买点好吃的去;要是碰上什么捕捞上来的奇珍异宝,咱们不把这袋子钱花完,就不算大功告成!记着,得花得大张旗鼓,越假的东西,越得干脆地买,听到了吗?”

“听到了。”

“大点声!”胡仲山对秤星的回答不够满意。

“听到了!不花光钱不算完!”

“哎,对了!我胡仲山,就爱收垃圾,就爱鼓捣这些不值钱的玩意!”

秤星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跟着讪讪而笑。

苍天啊,这世上还有人不紧着传播自己的贤亮名声,光想宣传自己是个大傻子的吗?

他家这胡家二爷就是万里挑一的、装傻的人才。

秤星一想到今晚还要把这个胆大的计划总结下来,上呈到南直隶甚至九江总行去,黄豆大小的汗滴便趁着胡仲山不注意,从秤星的脑后顺着脖颈,悄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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