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二两!”胡仲山的金口一开,渔夫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真……真的么?这些河蟹河虾,虽然是今天刚打捞上来的,也不值二两啊;您这么大手笔,一口气地都给了,我们村长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去哪里行窃了呢。”秤星看那渔夫双手颤颤巍巍,仍然依言把银锭子往里头放:“这是我们二爷赏你的,你就放心把这篓子给我们吧!还有别的吗?”

“哎……哎,那多谢二爷关照了;二爷要不要去咱们家看看?有的时候咱们打蚌,还能开出些珍珠来,我媳妇都舍不得打首饰,都存在家里呢!”渔夫是个实诚人,总觉得这多余的银子拿得不踏实。

秤星和胡仲山交换了个眼色,背过身去商议。秤星到底是市井里见识多些,稍稍捏了把汗:“二爷可要小心,这村里不比应天府城里,万一这渔夫心生恶念,把咱们骗去扣下了,那连个回三叶报信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干等到掌柜发现才能报官?”

“这个容易,我跟他去就是了;你就在门口守着,别跟得太紧,小心被人断了后路。”胡仲山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扳指,似乎不太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秤星本想提议自己跟胡仲山调换一下,自己亲自跟着渔夫,但又觉得让胡仲山在外面等候守门不太合适,只得依言行事。

深深浅浅在崎岖的渔村小路沿边走了一阵,秤星和胡仲山这才到了渔夫家。一股扑鼻而来的鱼腥气将秤星熏得脚下打圈圈,可胡仲山还是面带微笑,兴致盎然。

“二爷您看,这是我家攒了一年的珍珠!”渔夫搬了凳子让胡仲山坐下,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用好几层手巾裹住的木盒子,打开给胡仲山看。

一盒大小不一,或粉或黄,米粒般的珍珠,满满地塞满盒子的底层。下午的阳光正好,照耀的这些珍珠玉雪可爱。

看着珍珠的渔夫,露出胡子拉碴的微笑。这可是他家镇宅的宝贝,若非胡仲山出手阔绰,渔夫可不舍不得给他看。

胡仲山见过的珍珠,荔枝龙眼般大小的,也不在少数;这些米粒般大小的珍珠,色泽也非上乘的正白正灰,一般珠宝铺子根本不会收,只有药铺和脂粉铺子会勉强论两收购,磨成粉,要么入药,要么入脂粉,内服外用。

要是直接告诉渔夫,只怕他心疼得很,还不如让他摆在家里唯奇,留个念想。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珍珠,太过贵重,都是你日日夜夜捕捞辛苦捕捞得来,我家自认消受不起;不过……”胡仲山正环顾四周寻找合适的托辞,眼神不经意,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图上:“这是你画的?这是什么?”

墙上挂着一张半人高,一人长的麻布,上面画着纵横两轴,自下而上,自左而右分开;密密麻麻像悬针一般,画着许多高低不同的竖线,有的竖线间有空心的方框,有的竖线间有实心的方框,错落有致。

胡仲山仔细辨认,却看不通这门道。

“二爷,这叫蜡烛图。”渔民顺着胡仲山的目光看,才发现他的注意力早就从珍珠换到了图上:“这是小的前一阵子,跟松江府来祭祖的自家亲戚学的;这图在松江府那边,已经盛行许久了,据说是倭国的米商发明的;二爷您看……”

倭国的米商?胡仲山第一次听说这等新鲜事,胃口被吊足了十成十。

“这蜡烛图,是用日期做横轴,价格做纵轴,来记录每天货品的价格波动;每天我把捕捞上来的鱼肉拿到市集上去卖,我就留心四个关键的数字:开市的时候一斤多少钱,闭市的时候一斤多少钱,今日所有鱼肉卖得最贵的时候一斤多少钱,今日所有鱼肉卖得最贱的时候一斤多少钱。开市闭市的价格高低,就是这方框(也叫实体)的边缘;而全市集鱼肉的最高最低价格,就是这悬针(也叫影线)的顶点和底点。”渔夫一边解释,一边拿手指指着图上的各个标记处。

“那为什么这些方框子,有的深色,有的无色呢?”胡仲山追问。

“若是闭市价格低于开市价格,这蜡烛线就是阴线,蜡烛无色;反之就叫阳线,蜡烛有色。”渔夫眼中闪烁这兴奋的光:“自从用上这蜡烛图,我每天认真记载这些数字,就能一目了然地看出市集上鱼肉买卖的价格动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第二天卖得太贱或是太贵,晚上睡不着觉了!”

妙啊!妙啊!

胡仲山手心微微地出了汗。他望了望门外的秤星,那小子还忧心忡忡的模样,生怕自家二爷被那古书里的梁山好汉扣了,只问到了江心,是吃板刀面,用大刀剁成肉条;还是吃馄饨,直接打包丢下江喂鱼。

“多谢大哥,你今日教我的这蜡烛图,胜过几千几百篓鱼虾蟹贝了!”胡仲山拱手作揖告辞,倒让渔夫愧不敢当。一番好言相送,渔夫抱着那盒子珍珠,露出幸福的微笑,看胡仲山和秤星主仆二人离去。

“二爷,他没给你别的东西吗?那不是让咱们白跑一趟?”秤星觉得自己在外面被太阳晒得出了一身汗,还白担心,有点亏。

“都在这里头呢。”胡仲山拿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鼻间轻笑。

回到三叶,胡仲山和秤星分工作业:胡仲山要来了过去一年来,主顾在三叶用银钱兑宝钞的价格记录,尝试用蜡烛图转记;而秤星则凑到掌柜耳边,将胡仲山利用对各方对宝钞价值长短期低迷的意见差异,设计产品从中套利的主意,娓娓道来。

“这招是冒险了些;我来亲自起草提议,上呈给南直隶分行的管事,你去帮帮二爷,他那边看起来忙得很。”掌柜看胡仲山又写又画,废了好几张纸,连墨迹都差点糊到脸上,便知道胡仲山研究的,必然是值得他全神贯注的要事。

“这纸不够大,墨也用起来费劲……”蜡烛图须得每日积累才能画就,胡仲山一天想画出一年的还不出错,本身就是极具挑战的事。

“二爷,要不我们换个法子?”秤星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回扬州查王卦先的时候,看到老娘在家做针黹用的针垫子:“用墨涂画,若是错了就满盘皆输,太不方便;要是二爷拿个浅色毡子垫在宣纸下面,拿带着不同颜色帽子的针,先把所有的点都定上,确认好高低再用墨框框子,填颜色,岂不是方便得多?针若错了,拔起来重刺下去便是,也不费毡子,岂不是好?”

胡仲山茅塞顿开,激动得站起来抱了抱秤星:“好小子,果然是你灵光,没白养着你!”

秤星欣慰地笑了,拍了拍胡仲山的后背:“二爷才是真正的才思敏捷,我不过是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两天罢了。”

先前胡仲山给自己加了一成月例银子,秤星大半夜激动得抹了一宿泪,还封了自己平时存下来的银子通过三叶寄给了扬州的双亲。老子娘收到信,上柜子取银子的时候,还听了一耳朵扬州分号伙计对秤星的夸词,羞得老脸通红,更是写信让秤星好好在三叶做事。

有这样的东家,自己的努力也能收到赏识和认可,秤星又如何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消几日,九江总号便收到胡仲山传来一封厚厚的信,还裹了一个大包袱。

胡老爷睡前看完了信,展开胡仲山亲手绘制的蜡烛图,对照着那卷毡子和一盒子针,抑制不住自己满脸的笑容,转头对胡夫人说:“仲山这一趟应天,还真没白去啊;你看,又弄出这些玩意,还挺新鲜。”

胡夫人本来一边坐在镜子前面听胡老爷念信,一边在拿刮痧板子去下颌的水肿,斜眼瞥见那盒子针,这才放下手上的动作,去细细地翻找。

“你不看图,看针干什么?”胡老爷觉得胡夫人有点舍本逐末,根本就没听懂自己言下之意,有一点点懊恼。当然了,成婚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要是直接戳破夫人的谬误,今晚他在外面睡塌过夜可就没跑了。

“怎么不看针!你刚才念信的时候,不是说仲山是用针先定点,才画的图吗?我这是担心他手被戳破了,我看看针上有没有什么血迹;要是有,我就连夜寄创药给他,别得了破伤风,那就完了!”胡夫人瞪圆了眼睛,一根针都不肯放过。在她脑海里,自己娇气的二小子,已经双手扎得像刺猬一样了。

“瞎想什么,若真是扎到了,拿壶上好的酒冲洗冲洗,也就差不多了。偏你爱担心思;来,我给你看看,今晚长了几根白发,我都给你拔了。”胡老爷下床走到胡夫人身后,用手扶住她的头,看着她镜子里风韵犹存的脸打趣。

“老东西,你还说我呢,你都快秃了;要是没有假髻,你帽子都戴不住!”胡夫人觉得胡老爷嘴上说得有理,却实在戳自己肺管子,便关上针盒子,也跟着笑骂起来。

“说我老东西?要不咱们,看看我老了没有!”胡老爷把胡夫人从腰后猛地一抱,便翻身压在了床上:“这么心疼仲山,要不咱们再生个老三?”

“唔……”胡夫人一时气弱,已经无暇回应。

若真的老来得子,哦不,若真有她心心念念的老来得女,得叫胡淑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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