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放学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校园顷刻间涌入喧闹的潮水。林晚刻意磨蹭着,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收拾好书包,低着头融入稀疏的人流。
唐恬自然在她身边,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过分靠近让她不适,又确保她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她们默契地走向校门,需要穿过篮球场旁边的那条林荫道。
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暖金色,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充满了青春的张力与活力。运球声、呼喊声、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是校园里最寻常不过的背景音。
林晚习惯性地走在最靠边的位置,几乎要挨着路旁的冬青树丛。她贪恋此刻的宁静——或者说,是身边有唐恬存在的、伪装出的宁静。唐恬正在跟她说着今天物理课上一道有趣的例题,声音清亮,带着一点分享的雀跃。林晚的余光能瞥见她说话时微微晃动的发梢,和那双总是盛着光亮的眼睛。
就这样就好。林晚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要改变,不要靠近,也不要远离。这种不近不远的距离,让她既能感受到那份温暖的辐射,又不必担心被彻底灼伤。她像一只警惕的、受过伤的动物,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危险的平衡。
然而,命运的恶意总是不期而至。
篮球场上,一场非正式的对抗赛正进行到激烈处。一个男生为了救一个即将出界的球,奋力扑出,手腕用力一拨,球却完全偏离了预定的方向,像一颗失准的炮弹,高速旋转着,越过场边的低矮栅栏,直直砸向正在路过的林晚。
“小心!”
惊呼声来自几个方向。
林晚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肩膀处传来一阵钝痛,让她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书包也从肩头滑落,掉在地上,里面的书本散落出来。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疼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难堪和恐慌。所有路过的、场上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关切,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带着些许怜悯和审视的意味。
“哎呀,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那个扑救的男生跑过来,语气带着歉意,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砸中了那个林晚”的微妙情绪。
几个和他相熟的男生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没事吧?”
“都怪你,使那么大劲!”
“林晚?你……还好吗?”
他们的包围和询问,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林晚感到窒息。她低着头,想去捡地上的书,手指却有些发颤。那些窃窃私语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与眼前这些目光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她永远无法挣脱的、名为“异类”的标签。恐惧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让她浑身僵硬。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所有的注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她和那群男生之间,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唐恬。
她甚至没有先去看林晚的伤势,而是直接面向那个撞球的男生,以及他身后那些同伴。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意,眉头微蹙,眼神清亮而锐利,像护崽的母兽。
“道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男生愣了一下,似乎被唐恬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气势慑住了,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我道歉了啊,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道歉不够认真。”唐恬打断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看戏表情的男生,“球不长眼,但人有。你们现在围在这里,是觉得很好笑吗?”
她的背影挺拔,站在林晚前面,仿佛为她挡住了一切风雨和目光。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那坚定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那一刻,林晚看着这个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喉头。被保护,被如此坚定地维护,这种感觉陌生得让她想哭。贪恋如同疯长的水草,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抓住这份温暖。
但下一秒,更深的恐惧像冰水般浇下。
周围聚集的人更多了。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的。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会传开的流言——“林晚被球砸了,唐恬为她差点跟人吵架”、“那个林晚真是麻烦,走路都能惹事”……
不能连累她!
这个念头像尖刺一样扎进她的脑海。自我保护的本能,以及那种“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的诅咒感,让她做出了最伤人的选择。
她猛地伸出手,用力抓住了唐恬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算了。”她的声音干涩而冰冷,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唐恬,我们走。”
她不敢看唐恬的表情,目光死死盯着地面,用力将唐恬从那个对峙的局面中拉开。她甚至弯腰快速地将散落的书本胡乱塞进书包,然后几乎是拖着唐恬,在更多复杂的目光中,低着头,匆匆逃离了现场。
她走得很快,近乎小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一直走到远离操场的、通往校门的僻静林荫道上,林晚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猛地松开了唐恬的手腕。那里,已经被她攥出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交织。
唐恬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然后缓缓抬起眼,看向林晚。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一种深切的困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一点点黯淡下去。
林晚被那眼神刺痛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但长久的自我封闭和对于暴露脆弱的恐惧,让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只是倔强地别开了脸,避开了那道让她心痛的目光。
她看到唐恬轻轻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塌了下去,那是一种无声的失落。
“……我去买瓶水。”
唐恬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完,她转身,走向了与回家路线相反的校园小卖部方向。
林晚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突然变得有些孤单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悔恨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又一次,亲手推开了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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