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梦境又降临了。
李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做梦,但是听到了蒋明晟的声音就有点不太对吧?是不是该醒了?
他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片白晃晃的空地中间——原来这就是做梦的感觉吗?李爻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没醒。
没醒也就算了,他忽然感觉自己脑袋里头好像有一只抽水马桶,要把自己连人带鞋一起抽走。
意识急剧旋转,心脏跳动频率陡然加快,他有一种直觉,如果真的放任不管被抽走,自己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蒋明晟又叫了他一声。
“爻爻,是我。”
李爻强打起精神,眼睫毛狠狠颤了两下,然后慢慢抬起,双目失神,似乎还在反应到底有没有成功。
他身旁的蒋明晟担心地捧住了他的脸:“爻爻,怎么一直在动?睡得不安稳吗?”
李爻偏过头,无声无息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地抱了过去:“嗯,做噩梦了。”
蒋明晟拍拍他的背:“跟我说说?你回老家之后,就不太喜欢理我了。”
他的话几乎是一针见血,直接挑出了李爻的见异思迁,搞得李爻眼神都有些飘忽了:“也没什么……只是感觉自己要飞走了。”
蒋明晟听了之后笑了,只是这笑容似乎仅仅提起了嘴角,夜晚太黑,李爻没有发现他眼中的冷意。
“啊,”蒋明晟叹了口气,“真是好惊险呀,万一你真的没醒过来,我就要被当成嫌疑人了。”
李爻被他逗笑:“不会的,只是做梦而已,估计快睡着了就是这么个感觉。”
蒋明晟声音轻轻的,伏在他耳边:“万一真的死掉怎么办?”
说这种话其实很不吉利,两个都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把死挂在嘴边,是要被家里大人扇屁股蛋的。
不过李爻真的仔细想了想:“那我就回来。”
“回来?”
“嗯,回到山里来。”
说到这里,李爻翻了个身,和蒋明晟面对面:“我感觉山里的山神是真的存在的。”
蒋明晟说:“嗯。”
李爻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但是,我也不会形容,我总觉得回家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蒋明晟说:“好。”
李爻闭上眼睛,很是享受地给自己盖了一下肚脐:“我要睡了,明天得早点去送祭品。”
他眼睛闭得很快,没有察觉到蒋明晟眼里一闪而过的红光。
夜幕遮住了他身上太多的异样,额头上的冷汗,不自然的瞳孔,一切都没有被李爻察觉。
蒋明晟歪了歪头,舒了一口气,对着李爻已经熟睡的脸喃喃低语:“爻爻,这次做个好梦吧。”
一大早,李爻洗漱整齐,带上了姥姥爬起来给他挑的一只犟种鸡。
山神在这个村子的形象是非常慈爱的。
附近的肥沃土地和野生动物全部都是山神的馈赠,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来源。
所以这里每逢新年都要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按照以往的传统,要去山上放生一些家畜。
山神的祭品都是活的,被人赶上山,就算是成功了。然后村长就会去山神庙,上三炷香,再叩三次首,用柴堆在庙门烧掉一块旧布,就算是完成了。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大家对火的使用越来越规矩,现在已经没有最后一步了。
毕竟山里放火实在是挑战了一些底线。
李爻这种重返故乡,要做的只有放生祭品,所以选了一只最犟的。
犟种鸡在李爻的手里也不老实,根本没有受到高大灵长类的压迫,李爻只能挑了个宽一点的笼子关着它。
不能窄,窄了就会跟笼子鱼死网破。
李成风当初估计投了不少钱,山间的小路都修得平平整整,跟周遭原始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了。
林子里到处都是知了的叫声,还有各种鸟鸣,叽叽喳喳混在一起,叫醒了整座山。
李爻一开始还担心找不到地方,结果走了几步一看,路标都清清楚楚,搞得像旅游景点。
他脚步声不重,人的气势也淡淡的,一路上偶尔也会有胖胖的松鼠在他身边掠过,完全不害怕人类。
李爻深呼吸。
虽然是夏天,但是经过树叶的层层折叠,林子里的光线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人也就没那么热。走了这一路,李爻都没怎么出汗。
他赶在早饭之前到达了山神庙。
里面没人,十分清净,但是不显破败。
这座小庙已经成为了村里人根深蒂固的信仰之源,每年都会有人专门负责清扫,把灰尘除去,保持一个干燥卫生的环境。
庙里除了供奉着山神像的房间,还有一个专门提供给附近居民的休息室。
李爻先是跪在正门的蒲团上叩首,然后上了一炷香,最后才站起身来,把放在庙外的鸡笼打开。
看着肥肥的弹跳力惊人的鸡一摇一摆地走开,李爻收回目光,打算离开。
正在这时,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那个小伙子,你等一下。”
刚迈出一步的李爻面露疑惑,刚才不是没人吗?
心里带着诧异扭头看过去,是一个没什么头发的老人,手里拄着拐,身上穿得也破破烂烂,唯一能让人看得进眼的只有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
金的。
李爻指了指自己:“您叫我?”
老人乐呵呵地冲他招招手:“我们很久没见了,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我确实很久没回来了,”李爻走近了点,“您是刚上来的吗,住在哪里?等下我背着您下去吧。”
老人靠在庙墙上,摇摇头:“没有能上山不能下山的道理……你叫李爻,是不是?”
李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对,但是我好像没见过您……”
他走的时候年龄不大,但是这个村子也小,没道理不记得这个看起来年纪就够当他太爷爷的人。
“但是我记得你,”老人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丝诙谐的意思,“你那么爱哭,整条街上都认得你。”
李爻:……
李爻强忍住了捂住脸的冲动,真是没办法跟年纪大的人聊太深,他们手里握着太多你的黑料了。
他强撑着薄薄的脸皮,表情已经有些窘迫了,只能掏出那句万能的回答:“小时候不懂事……”
老人:“多大的事儿哈哈。”
李爻:“哈哈,差点忘了问,我该叫您什么?”
快换个话题吧!
老人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顺着台阶下:“我在我家排老二,你叫二爷爷算了。”
他的笑容让李爻有些放松了,根本没有过多注意,这位“二爷爷”的眼神根本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不住往他放鸡的方向瞅。
二爷爷舔了舔嘴唇:“李爻啊,你这是上来给山神送祭来了?”
李爻拍了拍身上的折腾下来的土:“对,刚放走,等下我就回去了。”
他顿了顿,又看了看二爷爷脚边那根比他腿还短的拐杖,很难相信这老人怎么靠着这玩意儿爬的山:“二爷爷,要不等会儿还是让我背你下去吧?”
说来也怪,这二爷爷看着身材不消瘦,肚皮溜圆,可是脸颊却凹了下去,再加上他外凸的嘴唇下巴,给人一种尖嘴猴腮的感觉。
二爷爷啧了一声:“你这孩子心善,我懂,但是这有什么的,我四条……四爷爷身子骨硬朗着呢,你放心下去吧。”
说完,他像忍着什么一样,催李爻回去了:“我下午才走呢,冥……冥想,你们年轻人应该懂吧?我冥到下午。”
李爻抽了抽嘴角:“那……那我下去了。”
二爷爷根本没怎么听他说话,忧郁地靠在墙边,似乎在张望什么。
李爻心里嘀咕着走了。
他走了没多久,“二爷爷”的脑瓜子上就嘟地蹦出来俩耳朵。
二爷爷:“……”
他弓着腰,蹭着墙边谨慎地挪进庙里,屁股后面黄黄的一条东西柔软又轻巧,被他飞快塞填进裤子里。
李爻回家的时候,陈升正顶着鸡窝头洗漱,看得出来昨天睡得还可以,因为李爻一进家门,陈升就不管自己嘴里的牙膏沫沫,兴奋模糊地大喊:“哥,咱们今天能上山玩吗?”
李爻心想也行,顺便看看那个二爷爷真能安全下山吗?他总觉得一个老头在那挺危险的。
蒋明晟说:“去干嘛?”
李爻猛不丁地吓了一大跳,蒋明晟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他说:“去山上看看,说不准能抓到野兔子。”
蒋明晟定定地盯了他一会儿,才缓慢地说:“哦,那你们去吧。”
手里抓着一张大饼正在塞肉的程佳跃听到这话“哎”了一声:“明晟,你不跟我们一起吗?我靠,我还没去过这种原始森林呢。”
李爻:“也没有很原始……”
许长英则假模假样哭嚎起来了:“父皇,父皇你不去的话,母后被山里的妖精勾走了咋办?”
李爻:“不要造谣山里的动物……”
他们能听懂的。
姥姥从屋子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梭子,打断了他们的嘻嘻哈哈:“小蒋不想去就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好了。”
李爻愣了愣:“不一起吗?”这是对着蒋明晟发问的。
以往他们两个都是凑在一起的,为什么这次要分开?
谁知蒋明晟已经笑着钻进屋里去,跟姥姥商量着做点什么了。
许长英:“我没有爸爸了。”
李爻也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只是挠挠头:“那我们去吧,到时候别走太远,跟着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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