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新的一天永远都会到来的。
李爻打着哈欠把他爸的爱心早餐吃干净,一脸困倦地坐上了去学校的车。
司机是个年轻人,不大,二十来岁,大学一毕业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李成风一般都喊他小杨,李爻就叫杨哥。李家也就是这几年才有了专职司机,所以小杨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说实话,李爻也没琢磨透,小杨正经大学生毕业干嘛要来给别人开车呢。
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小杨真的很会开车。
去学校的路上偶尔会和上班族赶在一起,一路上都是喇叭滴滴嘟嘟,但是李爻从来没有过晕车的体验。
今天实在是太困了,困得有些异常。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忙昏了头,现在他身上还残存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可是,昨天也没做什么吧?
李爻有点撑不住靠在车座后背上,离学校还有段距离,他就闭着眼小眯了一会儿。
李爻。
李爻。
……
什么?李爻皱了皱眉头,他有点起床气,大早上的还没挥发完呢又被打扰了。
听声音不像杨哥的。
……咦?那会是……谁的?
李爻的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供他去思考,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了云端上,手脚发软落不到实处。
他尝试着把眼睛睁开,面前是模糊的一团人影。
李爻并不近视,他意识到自己这是做梦了。
唉……怎么还真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纤细的手掌忽然扶上了他的脸颊,像是盲人一样,在他脸上细细摸索。
李爻看不清那是谁,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带着质问的眼神盯过去的时候,似乎把那人给吓到了,贴在他脸上的手都瑟缩了一下。
“是你在叫我,”李爻笑了,“应该是我害怕吧?搞什么。”
光影没有动,神奇的是,李爻能意识到它在看自己。
李爻叹了口气:“明明是我的梦,你怎么能先对我动手动脚,嗯?”
那阵奇怪的声音又来了:“李爻。”
李爻说:“好了,我要醒了。”
李爻睁开眼,小杨还在哼着歌开车,跟他睡着之前一样。
还以为睡了好久呢。
小杨看他醒了,吹了声口哨:“还有十分钟,少爷,再睡会儿也行。”
李爻无奈地坐直了身子,用书包口袋的湿巾擦了擦脸,精神了点:“哥,不要叫我少爷了。”
真的很奇怪,就好像他昨天还在小区那掉了漆的健身器材旁边吃一块钱一根冰棍,今天就被人栽进了豪车豪房中的样品西装里。
好别扭。
小杨嘿嘿笑了两声:“也给我点代入感嘛,电视里都这么演,下一步你该给我一百块当奖励了。”
李爻:……
李爻想了想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摆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只好说:“我去跟我妈提一下给你涨工资吧……”
给小杨吓一跳:“什么?不是,现在就很多了!”
李爻好奇:“很多是多少?”
小杨哼笑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观察路况,他用漫不经心地语气回答:“很多就是很多啦,比我去做其他行业都多……少爷,你问这个干嘛,放心放心,你不会过上我这种日子的。”
又来了。
李爻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车来车往的窗外。
新学校虽然跟原来的学校相比,师资和经费都充足了不少,但是教学方法却如出一辙,基本上都是需要学生们燃烧时间来出成绩。
李爻不怕学习,他脑袋没有那么灵光,但是也勉强够用,落不到拖后腿的地步。
初中的时候,大家都一个接一个戴上了眼镜。在给优等生颁发奖状的合照中,只有李爻的脸上是光秃秃的。
周围的朋友都好羡慕他不会近视的双眼,不会被眼镜压得鼻梁痛,也不会离开眼镜做小瞎子。
李爻对他的眼睛很自豪的,但是蒋明晟戴了,他就也要,缠得他老爸没办法,给他买了一副无镜片的黑框眼镜。
老实说,戴上之后显得人都笨了,但是李爻去见蒋明晟的时候一定会戴。
然而,单肩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李爻一眼就对上了蒋明晟的目光。
虽然很不想,但是李爻还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别人又不晓得他们俩的关系,就因为之前无疾而终的暗恋去麻烦老师,实在没什么必要。
更何况……
李爻高高大大的身子坐下来之后,周围的空间都有些狭隘了,似乎挤到了蒋明晟。李爻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碰到了他的身体。
李爻沉默了一下,还是低声说:“抱歉。”
蒋明晟像是才意识到方才两个人有了肢体接触,慢半拍往里面缩了一下,抬头和李爻对视,微微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往里面一点就好。”
话是这么说,他完全没动。
李爻搞不懂蒋明晟的一切,而且蒋明晟完全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他有点泄气。
而且,蒋明晟不戴眼镜了,一双明眸就这样大大咧咧地与李爻的眼神进行亲密接触。
李爻还是没有摘下黑框眼镜。
他真的挺无助的。
曾经他们无话不谈,尽管都是些幼稚的话题,大部分都是李爻开头,以他的晚饭为中心发散,能一直讲到晚上睡觉之前。
这时候,李爻就会邀请蒋明晟一起睡。
小小的李爻会提前从自己的柜子里抱出来钟尚莲准备好的,香香的小被子,整齐地铺平在自己床上,再放两个紧挨着的小熊枕头。
家长关灯之后也要聊,李爻说:“明晟哥哥,以后你也跟我一起睡好吗?”
蒋明晟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交叠着放在被子上:“为什么?”
李爻拱了拱他:“我想嘛。”
蒋明晟翻了个身,和李爻脸对脸,呼吸交缠:“为什么?”
李爻心想刚才不是回答过了吗,但是他一直是个耐心的孩子:“想跟明晟哥哥一直一起。”
蒋明晟的脸在阴绿色的光下仍然是漂亮的,只是一半明一半暗的分布给他增添了几分鬼气,更不像普通的人类了。
蒋明晟提起嘴角,眼睛笑得弯起来。他很少有这么明显的表情,这让李爻开心起来了:“哥哥,你也喜欢跟我一起对吗?”
“嗯,”蒋明晟缓缓地点头,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摩挲李爻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尽管卧室并不冷,他的手却是冰凉的。“是啊,爻爻,你要记得。”
李爻已经美滋滋地环住蒋明晟的腰,跟他贴在一起了:“记得,记得。”
现在不要说一起睡了,说话都变得如此困难。
有时候李爻也会怔愣着想,难道之前都是自己的一个梦吗?长大真不好,家变了,蒋明晟变了,自己好像也慢慢变了。
李爻偷偷看向蒋明晟正在做笔记的侧脸,仍然是雪白的肌肤,眼尾有一块小小的红色的胎记,老是被人误会没有洗干净脸。
不知道现在还有人会问蒋明晟这个问题吗?
李爻抿抿嘴,关他什么事。
他扭过头去专心听课,试图用知识把自己的胡想八想冲刷掉,然而就在他刚刚把视线放回黑板上时,蒋明晟就笑了。
放学后,陈升校服一脱露出里面的篮球队队服,吆喝着要去来一场紧张刺激的比赛。
李爻拒绝了,他其实不太会打球。
昨天跟老爸商量之后,他现在没有司机来接,而是自己坐公交回家。这能让李爻更舒服点。
所以李爻慢吞吞地装好书包,没有着急的意思。
就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蒋明晟叫住了他:“李爻。”
轻轻柔柔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重量,却把李爻一下子拉住了。
有时候李爻觉得自己就是马戏团里被挂绳的小象,蒋明晟是绳子那头拴着的那个木头桩子。
小时候挣脱不了,长大了反而没有挣脱的勇气。
李爻背对着蒋明晟,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所以还是面向了他,但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怎么了?”
蒋明晟说:“这要问你呀。”
什么啊,李爻摸不着头脑,他对蒋明晟永远都是捋不清。
“你干嘛躲着我?”
蒋明晟直截了当地问。
真是个锐利的好问题,还是李爻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这就是同学的正常距离。”李爻这么说。
蒋明晟歪歪头:“爻爻,怎么这样跟我说话呢。”
怎么这样?
李爻一瞬间眼圈就红了,他低下头和蒋明晟对视。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一直以来的思念与怨怼呼啸而来,猛然间涌上心头,冲击得他喉头哽咽。
李爻忍住了眼泪:“你别这么叫我。”
蒋明晟继续看着他:“爻爻,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是来履行约定的。”
这种情况下,李爻的cpu根本转不起来,哪里记得什么约定,只想赶紧逃离:“不用,不用了……就这样吧,装作不认识的也不是我。”
李爻记仇得很,刚见面时蒋明晟的冷淡真是狠狠伤了他的心。
他似乎又觉得这话说得太狠了,慌慌忙忙地补充:“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们好好做同学就好了。”
说完,他掏了掏兜,把自己经常带在身上的糖果递给蒋明晟,担心他不要,就直接放在了课桌上。
“你留着吧,”李爻这下是真的要走了,“之前…傍晚的时候你不是经常低血糖吗?”
其实蒋明晟肯定会自己准备好的,但是李爻就是鬼使神差地揣在了身上。
李爻走远了,蒋明晟还坐在位置上。
他愣愣地看着李爻放在桌子上的糖,扑通扑通,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钻心的疼瞬间蔓延全身,但是蒋明晟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几乎是虔诚地碰死几块钱的糖果,凑到红润的嘴边亲了亲,喃喃低语:“爻爻,好乖啊。”
这一切,李爻都无从所知,也根本猜不到除了滤镜厚重的爸妈,还能有人对着他夸出来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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