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现在有两件事要去纠结确认一下。

第一件，周末去见蒋明晟。

老实讲，他根本就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蒋明晟能把邀请发得像是挑战书，又或者其实真的是挑战？

不管是什么，李爻都没有很大的兴趣。

第二件，他发现蒋明晟给的地址……就在他家附近。

李爻躺在床上，脑子像是被格式化了空空如也，整个房间滴溜溜转起来的只有墙上挂着的钟表。

蒋明晟住在他附近。

这也是巧合吗？

经过了一系列激烈心理斗争，李爻决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答应蒋明晟了。

当然，这里头肯定也有自己对他的念念不忘在，不过李爻觉得过去三年了，那份小孩子喜欢肯定也不剩多少。

应该就是单纯地有点怀念，他这么对自己说。

就是叙叙旧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有观众在旁边紧紧盯着，时不时大喊一声“李爻你行不行啊”！

第二，他是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去见蒋明晟的，左右拎着书包，右手提着一个礼物盒。

里面东西不多，也不大，所以拎起来晃荡着发出钝重的闷声。

这就导致李爻没有手去摁门铃了，不过房子的主人好像有什么感知能力一样，李爻前脚刚到门口，蒋明晟立马给他开了门。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料到李爻不是空手来的:“你这是什么？”

李爻就老实回答:“我作业没写完。”

蒋明晟挑起了半边眉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先进来吧……那个礼物盒又是什么？”

他随口一问。

李爻跟在他后面，脱了鞋进房间。他比蒋明晟高太多也宽太多，走起路来微微带风，站在蒋明晟后面的时候，整个人的影子都能把他罩得严严实实，压迫感十足。

然而蒋明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方面，半散着头发，带着他坐到沙发上，还端了一杯热牛奶来。

李爻垂下眼帘，轻轻地打开他的礼物盒:里面放着一个相框，中间是李爻拉着中考结束的蒋明晟的合影。

好半天，这两个人没有出声。

蒋明晟先开口，声音是平静的:“你是在怪我吗？”

李爻低声点头:“嗯。”很委屈的样子。

蒋明晟坐到他身边:“但是那不是我的错，这你也知道吧？”

李爻说:“我知道。”

他的眼睛澄澈，润得像是被眼泪浸泡过，灼伤了蒋明晟的猜忌。两个人较劲儿一样对视，又是一阵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李爻悲伤地问:“你干嘛又喊我爻爻呢？”

蒋明晟说:“我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阴差阳错分开之后，只是久别重逢了，我跟从前的朋友打个招呼，有问题吗？”

李爻摇摇头。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什么都好，什么都没问题。

只是李爻的生活比李爻本人改变得要快，适应得要快。他与过去的支点已经仅剩无几，蒋明晟算其中一个。

李爻不想放弃。

他其实挺开心的，只是现实实在瞬息万变，他不敢再一门心思扑在蒋明晟身上。

李爻说:“你希望我和以前一样吗？”

蒋明晟反问他:“你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吗？”

心跳声扑通扑通，李爻呆愣住了，好像被刚才的话狠狠打了一拳。

是的，是的，他和之前没有变化。

欣喜之情包裹住了他，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暖乎乎的水中。

这就是他想要的。

李爻舔了舔干得有些发裂的嘴唇，而蒋明晟贴心地给他递过去了牛奶:“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呀，爻爻。”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好好坐着，而且借着递东西的动作稍微前倾，两个人本就不多的距离更小了。

蒋明晟半长的头发就这样擦着李爻的手。

李爻已经长到一米九了，平时在班里只能坐最后一排。过高的体型连带着他的手也大，能轻而易举地包住蒋明晟的脸。

蒋明晟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了好几下。

李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不怀好意，只是心里有些感慨。

好像蒋明晟真的是唯一能让他依赖的存在了。

李爻喝了牛奶:“好香……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是有点不适应。”

蒋明晟说:“是不是因为新环境？”

李爻定定地看着蒋明晟，这份体贴像是柔柔的韧韧的网，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行事毫无破绽的蒋明晟在之前就像是捣蛋鬼们的护身符。

家里听说孩子在外面闯祸，一揪耳朵就拽过来揍屁股，压根不会再听孩子的狡辩。

但是蒋明晟在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他人不高，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看他逗他，说话也体贴，经常哄得各路大人眉开眼笑。

所以同行的小朋友就算是犯了错事，只要蒋明晟站出来，大家就会一致地挥挥手。

没关系，没关系。

因此，刚来还像个小兽的李爻最爱跟着蒋明晟跑。他喜欢蒋明晟，他觉得这人就是山神送他的礼物。

山是宽厚的，送走了他，还要惦记着他。

只是现在，这暂时不重要了。

李爻低着头，像是把自己明明白白地袒露给蒋明晟看，他几乎是轻声呢喃着说:“明晟哥哥，我很需要你。”

我很需要你陪着我。

“我有点害怕。”

这个世界的变迁来得太快，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如果来个学习任务重的孩子跟李爻交心，一定要大呼矫情。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有两年要高考了你知道吗？

但是李爻不在乎这个。

不管是有钱的李爻还是没钱的李爻，在乎的永远都只有一个:我该往哪走。

七岁的李爻想去看看山的外面，于是决定跟着妈妈走。

十岁的李爻想要陪着蒋明晟，于是决定考上他的中学。

现在十七岁的李爻迷路了，但是没有人能做个合格的引路人，他没有地方能够走。

蒋明晟就是他返回的彼岸的锚点。

蒋明晟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伸出细细的手指，捧起李爻低垂着的脸，跟他额头碰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爻爻，要一直记得啊。”

李爻说:“嗯。”

蒋明晟又爱怜地贴了贴他的双眼:“别让我知道你……”

别让我知道你背叛我。

只是他还没说完，李爻先扭了下头，避开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又躲。

蒋明晟看着李爻老老实实从书包里面掏作业，真的开始打草稿。

爱撒娇的胆小鬼。蒋明晟心情颇好地陪着这位学习标兵，自己也晓得不能急。

不能急，还没到能暴露自己真面目的时候。

……

好期待呀，爻爻。

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李爻完成了两件事。

第一，他跟蒋明晟成功和好。

……算得上和好吗？

其实李爻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觉得自己又一次和蒋明晟站在一起了。

不管这是什么，都挺好的。

第二，他发现蒋明晟是一个相当出色的辅导老师。

这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说实话，蒋明晟一直都是好学生，这种程度难不倒他很正常，只是李爻没想到他会愿意带着自己学。

在高中知识苦苦摸索的李爻，终于看到了前方亮起的明灯。

尽管家里没有人会对他的成绩指手画脚，但是李爻自己心里是过不去的。

啊，还有一件事。

蒋明晟围着围裙，挽起了袖口，暖光的灯光下，他明艳的五官都柔和了许多。

餐桌上是一些小分量的家常小炒，喷香扑鼻。西红柿炒鸡蛋，酸辣土豆丝，红烧肉，还有一道青菜豆腐汤，外加一盆米饭。

这是他们两个的晚饭。

李爻把餐具摆得整整齐齐，他没做饭，所以打算等下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了再回家。

总不好吃完就走，跟白眼狼没区别的。

蒋明晟正靠着厨房的门看他，看他收拾，还顺手把客厅茶几的鲜花摆弄了一下，于是眯着眼笑了起来:“爻爻，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贤惠？”

李爻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头上准备放回书房的杂志。

这是在说自己吗？但是他不就是单纯地整理了一下吗，这就贤惠了？他只是不想干吃白饭而已……

“意思是，”蒋明晟叹了口气，“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去收拾了，坐好。”

……

李爻就知道，蒋明晟根本没有那么好心。

他就是那么嘴毒的人，至于心毒不毒，没有注意。

李爻难得地感受到了熟悉的心安。

就是这样，就要这样，以后都这样吧。

李爻坐在蒋明晟的对面，吃一口，看他一眼。再吃一口，再看一眼。

食不语，两个人憋着一股气把米饭全吃干净了，菜盘子也扫荡一空。

吃饱了脑子就容易放松，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过李爻没忘，他一双黑亮的双眼诚恳地望着蒋明晟，试探性地问:“我以后也能来找你吗？”

哼。蒋明晟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爻爻，那当然可以。

还好是你提出来的，我就不用再费更多的力气。

诱哄狼狗崽子的筹码得越来越大才行。

“可以，”蒋明晟面不改色，只是点点头。“不过要记得跟我说。”

李爻说:“我还要你的联系方式。”

第三件事，李爻拿到了蒋明晟的手机号。

真是个好消息……再也不会有那种时候了，再也不会有悄然离去留不下一丝联系的时候了。

他离开的时候回头，摇摇地悄悄地跟看不到人影的蒋明晟挥了挥手。

这次李爻睡觉的时候，怀里抱着熊，手里还握住了手机。

世界一起休息，李爻睡了个好觉，没有像之前几天那样做一些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