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脑子里没有任何规划一心只想着出门耍一趟的男高中生们，根本就是上天交给李爻的考验。

去山里，第一交通实在不方便，第二住宿也是个问题。

虽然李爻家里有钱，也没少给他姥姥打过去，但是他们没在老家盖过大房子。

李爻打电话问他姥姥:“姥姥，咱家里有空地方吗？”

姥姥:“快没了，你的小房间我想拆了养猪呢。”

李爻人都从床上坐起来了，赶紧制止她:“我还回去呢，过两天我就回家一趟，别拆。”

姥姥在那头嘿嘿笑了一声:“逗你玩啊傻小子，就你自己吗？”

李爻说:“我爸妈不来……”

姥姥在话筒的声音陡然拔高:“太好了！这次我带你往山的另一头挖东西去。你妈老是唠叨我。”

快七十岁的人了，一说起进山还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李爻无奈地笑了笑，靠在床头，有些恍惚了。

原来他妈妈也是会唠叨人的。

李爻这边顿了顿，没声儿了，搞得姥姥狐疑地对着手机拍拍敲敲，以为出什么事了:“爻爻，怎么不说话啊？”

“没事，”李爻回过神来，“姥姥，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去的，我要带朋友……行吗？”

姥姥:“那我去把牛棚拆了。”

李爻哭笑不得:“不用！到时候我们在附近找个招待所看看。”

姥姥在那头的声音有些失真，可能是信号不太好:“放心吧，有地方的，尽管来家里好啦。”

李爻说:“要记得留下我的房间呀，姥姥。”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李爻头一次做这种小导游，稍微有些紧张。

倒不是说怕招待不好什么的，主要是回家一趟，按照那边的习惯，他是要带着同行人去山上给山神送祭品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习俗，他有点担心这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们心里不舒服。

还是提前讲一下吧，免得到时候闹得不愉快。

李爻考虑到了一般人的念头，却完全低估了这些胆子吹破了比天大的同学们。

在这群人之间，胆小似乎已经是可以钉上耻辱柱的形容词，比直接的犯罪还要让他们感到羞愧。

【见家长(好紧张)】(5)

【李爻】:朋友们，住宿条件可能不太好。而且我们那边有一点不太常见的习俗，有可能你们接受不了，要再考虑一下吗？

【大师】:好刺激好喜欢

【我妹很可爱但我不恋妹】:我发誓我绝对不干坏事

【生升胜圣】:我年年都买保险，放心吧

【李爻】:有个小小的祭祀活动呢

【一万岁】:有点好奇呢

李爻发消息的手顿了顿，怎么感觉蒋明晟在学自己说话？

【大师】:你俩是不是偷偷在一块呢，老实交代

【生升胜圣】:啥意思？他俩不是同桌吗，在一块多正常，我跟我们小霍形影不离

【一万岁】:^^

【我妹很可爱但我不恋妹】:你有毛病啊周末了还有同桌在一块吗？

李爻抬头看了看厨房，低头心虚地回了个“不一定吧。”

蒋明晟又给他做饭了。

这事儿很难说，李爻觉得自己一直都没什么口欲，就算有那也是他爸钟尚莲给养出来的，没道理这么馋蒋明晟的饭。

老是麻烦他……

李爻心里挺开心的。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永远都是最放松的状态。

饭后，蒋明晟找了本李爻从社团借来的书，随意地翻了两页打发时间。

李爻洗了碗，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这也是我开始看的。”

蒋明晟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就着这个姿势抬脸，正好和李爻对上眼:“怎么老找一些这样的看，最近睡眠不好吗？”

《悉达多》。

李爻尴尬地挪开了眼睛:“有时候会做很奇怪的梦。”

蒋明晟笑了起来:“是不是过来之后太不适应呢，爻爻，你总是憋着不说。”

李爻跟他眼神相碰，居然察觉到了浑身上下涌动的热切，不由得心下一惊，飞快撇开了眼睛:“因为还挺幼稚的。”

蒋明晟最喜欢看他这个反应:“跟我说呀，跟我说，没有其他人会知道的。”

说着，他合上了书，扭过身子很自然地牵住了李爻的手。

蒋明晟坐在沙发上，李爻站在他后面，被影子笼起来的那个人却柔柔地轻轻地在安慰:“不是很需要我吗，总不能只是需要我活着吧？”

他得教会李爻向人类索取才行，没有目的地、没有回报地索取，这样才能真正抓住李爻。

李爻尚未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盯上的危机感，而是看着蒋明晟和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笑了:“初中，我也这样牵过你。”

他难得来了兴致，跟过去的人提起过去的事:“就是去操场的那一次，你可能不记得了吧？你长得那么漂亮，头发又是半长的，我们一起散步被误会成情侣了。”

说到这里，李爻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虽然那会儿挺开心的，但是我被抓住之后，教导主任硬是停了我三天课。”

蒋明晟歪着头，安静地听他讲完。

李爻说:“算个乌龙吧。”

蒋明晟问:“是不是少了东西？”

什么？

李爻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他。

蒋明晟微微一笑:“爻爻，你忘记说你自己在家里哭了。”

蒸腾的热意慢慢浮上脸颊，李爻的手不由自主德抓了下自己的围裙，看起来是害羞了，眼神都有些飘忽，不敢看蒋明晟。

然而蒋明晟一动不动，完全忘记了体贴的人设。

过了一会儿，李爻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窝到了蒋明晟的旁边:“我控制不住嘛。”

他脑袋一歪，就枕到了蒋明晟的腿上:“我那时候还不懂事。”

蒋明晟摸摸他的头发:“没关系，其实现在也没有很懂事。”

李爻装没听见，就这样躺着回那几个朋友的消息。

【李爻】:进到村子里的人，都要去山神庙里祭拜一下。我想如果你们有什么信仰的话可能会不太方便

【生升胜圣】:上帝会原谅我的(扣1)

【大师】:没事

【大师】:我最墙头草了

【大师】:没神会在乎我这种信徒

【我妹很可爱但我不恋妹】:去那里能保佑我妹今年不摔我手办吗？

【大师】:你别买票了，拿钱去医院看看吧

要回去的话，不仅要买机票，还有火车票和到车站以后的长途公交车……

曲曲折折。

李爻干脆一手包揽了，顺带着给山里专门拉人的开四轮电动车的爷爷也打了个电话预约。

那个爷爷已经是熟人了，因为山村里只有他们一家干这份差事，大家来来往往都是从这边走。

李爻这头安排妥当了，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件事。

他忘了告诉他妈他要回姥姥家了。

李爻:……

反正他们肯定不回去，就随便说一句自己要出去玩好了。

“你要回去吗？”李成风喝了一口果汁。

这些天她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钟尚莲也跟着来回折腾，今天是难得闲下来，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饭。

李爻点点头:“有点惦记那边。”

钟尚莲给李成风布菜，一边应和:“可以买点补品捎过去，不过我也好久没有过去了，不知道妈会不会想我？”

李爻没吭声，李成风说:“你上次给她老人家猎枪都藏起来了，她巴不得你不回去。”

钟尚莲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山上太危险了，还是少去比较好。”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虽然李成风的妈年轻时候也做过猎人，但是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她年纪也大了，今日不同往时，藏起来也算是做件好事。

李成风在这方面还是赞成她爱人的。

“你们不是很忙吗？”李爻说，“我去就好了……而且有朋友陪我的。”

夫妻俩几乎是同时停止了咀嚼，对视了一眼，最后钟尚莲先开口:“是小明吗？”

李爻说:“嗯，还有新认识的朋友。”

李成风想了想:“也挺好的，大家一起熟悉熟悉，记得不要在山里单独行动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她表情严肃:“也不能去抓别人家的鸡，不是在山里跑的就都是野鸡。”

这话说的，李爻闷声把饭吃完了。

他在姥姥家的时候，被养得好像跟正常人有隔阂，调皮捣蛋还压根就管不住。

姥姥就说，这孩子行，往门口一坐就能吓跑黑瞎子。

黑瞎子说的是黑熊，不过人多的地方一般不会有熊下来的，这都是姥姥编故事想管教李爻。

但是李爻完全没有意识到恐怖之处，反而兴奋地只想往山里钻。

附近的大人都说，这孩子在娘胎里就是山神点过的。

他太调皮了，那么小一个孩子，却浑身的精力无处发泄，根本不是一个大人能完全看住的。

李爻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李成风记得。

他像着魔了一样，在一个下雨天避开了姥姥的视线，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山上。

大家是吃午饭的时候才发现的，围着村子找疯了。一个小村庄，还下着雨，路面泥泞不堪，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

最后是姥姥戴上了斗笠，扛着猎枪去了山上。

几乎没怎么绕远，李爻就在他们上次采蘑菇的地方。

周遭全是参天大树，光线慢慢渗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下来的只剩阴冷。

李爻一个人光着脚，就那么站着，漆黑的双眼安静地看着姥姥从山下走上来。

姥姥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两个人都没有做声。

过了一会儿，姥姥皱着许多深壑纹路的手把枪放下，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高声喊他:“李爻，回家了！”

说完，自己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她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身后什么也没有，急得大家伙团团转，但是自己却悠哉悠哉抽起来烟。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李爻自己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的，哪都没脏。

问就是自己好像睡着了，在村口附近的一栋小屋子里醒过来的。

至于混乱的呼喊声，大家搜寻的痕迹，还有狗的叫声，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就是这件事，才促使李成风把李爻接走的，一走就几年没回家。

现在他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