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晨练

当晚,蜡烛奏效了,我睡得很踏实,但许久未获得安眠的身体,在次日不到五点的时候就清醒了。晨光微弱,静谧笼罩着陌生的客室。正犹豫要不要再躺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了开关门的响动,来自斜对面神宫折也的房间,于是我也干脆穿衣起床。凭着昨晚的记忆,我摸到了餐厅,不见千鹤阿姨,唯有身着运动服的折也在水槽后洗碗,桌上井然摆着一盘火腿吐司和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早安,听闻界先生不能喝咖啡,这是为您准备的可可,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忌口和喜好不知何时已被周到的小主人记下,我大吃一惊,“谢谢。”不过在此之前,对方是如何算准了自己的到来?

“是庭院里的乌鸦告诉我的。”看破了我心思似的,折也笑着解答了我的疑问,“界先生昨晚可有休息好?希望我今早的动静没有吵到您。”

我连忙摆了摆手,“感谢一如先生的蜡烛,我睡得很好。反倒是折也怎么这个点就醒了?”

“我每天都会在天亮前起床,已经习惯了。”

“咦?”听到神宫弟弟和他哥哥完全相反的作息,我不觉惊讶,“是到校时间要求特别早吗?还是有什么社团活动?”

折也摇了摇头,“是自主晨练。我一般运动完才去学校。”

我叹为观止,顿时理解了对方身上的筋肉从何而来。

“界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可以陪我一起练习吗?”

还在啜饮可可的我差点被呛到,“这个……”我闪烁其词,“大多数体育项目我其实都不在行。”

“没关系,我已从拓也哥那里听说了您那边的情况。”折也仍不死心,“所以我确信接下来的活动,您能够陪同我。”

看着对方恳切的眼神,我紧紧捏了把汗,十分钟后,当对方带着我来到道场、脱下袜子的时候,那种窘迫的感觉依旧没有离去。

“这是……”

“今天晨练的地点。”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我问,“是计数、帮忙压腿还是递毛巾和水瓶?”

像是被我的话逗乐似的,神宫折也一愣,随后捧腹大笑,“不,界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您当然是做我的对手。稍等,我去拿东西。”

“等等、我并不……”

话音未落,高中生已经跑开了,等他返回时,他自然而然地就将竹剑和防具递了过来。看着那双伸出在半空的手,我难以拒绝。

事到如今,再退缩和说谎也没有意义了。

“我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暴露的。”我叹了口气,开始穿戴和室温同样冰冷的胴甲,凉意也从脚底沁出,“是拓也那家伙说的吗?”

“一半一半吧。”折也笑,“昨天在接过界先生那把伞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实在是沉得太不寻常了,除了日常的负重训练或作为打击系的武器,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主轴骨是可以抽出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检查腰后的活结是否系好。

“是像杖或刀一样的东西吗?”

“很接近,但不是。”我握紧了手里的竹剑,坚硬生涩的触感让我回想起受训的煎熬过去,就是放弃枪械后不久的那段时间,“我只想要能够防身的武器,所以拒绝了太尖锐危险的东西,最后审美和实用的折中结果就是锏,长而无刃,四棱上的凹槽可以用于格挡。当然,我挥不动实打实的金属,所以拓也帮忙挑选了其他轻量耐久的材质……连同伞面一并加固处理了。”

“居然是锏……”折也睁大眼睛,“现在还使用的人很少。”

“我所挥动的只是长得与之相似的赝品罢了。”我穿戴整齐后苦笑道,“实际上我的剑道水平也一样烂,会让你失望的。”

“不,界先生您一定是谦虚了。”折也摆好了架势,“哥哥说过您很强。”

“那他一定没告诉你我三分钟内就会精疲力尽。”

“三分钟的劲敌也足够了。”折也说,“请您先攻吧。”

这其中一定有不小的误会。比起百口莫辩,还是直接以实力让对方理解吧。只是万万没想到,春寒居然要以这种形式赶走。

护具后神宫折也的表情看不清楚,此刻我也没有思考杂念的余地,分神就会败北,胜负在一瞬间。低举相对的剑端一触即发,只要一方缩进距离,防守的余震很快就会在一声脆响之下随着手臂传来。

步子一旦迈出就不可犹豫,没有底气的虚晃,只是给对手创造攻击的间隙。我屏息,向对方的左手手腕挥下,但眼前横起的竹剑结结实实地接下了这一击,我当下前进缩短距离,弥补胸前生出的破绽。仅是眨眼间,我与折也几乎相贴,手背靠在一起,两剑高高竖起交叉,在力量相抗与伺机中,我们谨慎地移步,警惕一方向后跳跃时,出其不意的突袭。

无疑,我虽身高上占优,但折也才是那个气势和经验更胜一筹的人。短暂的试探很快有了结论,顺时针转了不到四分之一圈,他迅速拉开距离,在我来不及回防前,对着我的脑袋迅猛一棒。

疼。

——折也得分了。

但是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发出胜利的吼声,而是后退重新调整了体态,为下一次进攻准备。他看起来暂时没有终止比赛的意思。

“……”

在我提出异议前,神宫折也又一次逼近挥动了竹剑。身体本能地迎击了,但给予手臂的麻痹并未停下,少年抽离剑身,从另一个角度更快地劈了下来,剧烈的震动透过肌肉与骨头再次传递过来,我费劲全力才不致手中的武器飞出去。

“明断。”

神宫折也笑了,从口中呼出的白雾透过防具升起消散。与此同时,他收起了剑。

“不继续了吗?”我依旧紧绷神经。

“三分钟到了。”高中生说着摘下了头套,“谢谢,界先生。”

“不客气……”我仿佛劫后余生地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放心了。”

“什么?”我抬起了头。

“哥哥并没有在做什么很危险的工作。”折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道,“一开始我是觉得,连界先生这样友善温和的人都不得不随身携带武器的工作,着实令人担心。所以就想看看,平时如果受到威胁究竟需要做到哪一步。”

“试探下来结果发现我很弱吗?”我自嘲。

“对不起,还请界先生原谅我的无理。”说着折也把头埋下,深深鞠了一躬。

“没事。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顿了顿,“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拓也不就行了吗?”

折也抿嘴沉默了。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半晌,少年才开口道:“其实我和哥哥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自他出国后,我们就交流得很少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折也摇了摇头,“没有,正是因为没有……其实或许在那之前就已经如此了,拓也哥只是在向下兼容罢了。”

“向下兼容?”

“哥哥是天才,所以很容易就猜到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然后就拣选我心中渴望的答案告诉我。但实际上,我们从未推心置腹地‘平等’交流过,至始至终都是他让着我而已。就连我冲着他发火时,他也为我打开了可能性。”

“可能性……”

“界先生看到客厅里的那张相片了吧。幼时的我并不长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小体弱多病,为了能健康长大成人,母上一直将我扮作女孩。在上学前,这从不是一个问题,但去了学校之后,就被周围的孩子欺负了。母上虽和老师反映过几次,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当时的我很弱小,除了哭哭啼啼,什么也做不了。就在这时,改变这一切的就是拓也哥。”

我猛然忆起对方说过自己曾是不良的事情。

“那天傍晚,我的书包被扔进了垃圾桶里,一个人躲在学校的花园里哭。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拓也哥准备接我回家,我却推开他,朝他吼了句‘不要管我’。然后拓也哥真的走了,但没多久,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回来了。”

“剪刀?”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了。

“是的,还是那种儿童用的美工剪刀。”折也啼笑皆非,“哥哥没有像母上一样安慰我,也没有去找老师对峙,而是直接问了我一句:‘你喜欢现在的发型吗?’泪眼朦胧的我完全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摇了摇头。下一秒拓也哥就拿那把剪刀把我的头发给剪了。我当时完全被吓到了,但是哥哥蹲下身拉着我的手说,‘接下来我要把你家里的那些裙子都烧掉,不过在那之前,你先把欺负你的人都告诉我’。”

“然后呢?”我吞了口口水。

“然后拓也哥就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顿。我指认一个,他就去揍一个。”折也自己都觉得好笑,“后来回家,哥哥真的把我的衣服都扔进铁盆里放了一把火,把母上气得当场昏迷。”

这也做得太绝了,我目瞪口呆,“其他家长没找上门来吗?”

“意外没有。”折也疑惑,“没准拓也哥当时就已经提前抓住了所有人的把柄。总之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以此为契机,我的刘海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也正常穿起了男装。”

“那锻炼身体也……”

“是的,就是自那时起的。”

“哦哦……”我努力消化着神宫家惊人的过去,“可是听起来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只是看起来如此罢了,”神宫折也微笑,“在拓也哥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这种‘好意’是一视同仁的。因为他很强,所以他随时随地都能伸出手。有时候我很羡慕,界先生和拓也哥的关系。”

“实话说,我不明白。”

“您会明白的。”折也脱下所有的护具,舒坦开的眉宇温柔谦和,“健谈的哥哥其实非常……孤独。某种意义上,和一心叔叔很像,正如我的父亲,也从未追上过那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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