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借宿在了中央区，心斋桥筋日本桥站方向附近落脚。只是离开主轴的商业街两三条路，灯光便显著地暗了下来，划出一条区分表?裏的界限，那种仿佛欢迎任何人都踏入的明亮只属于游客、站于“世间”舞台幕前的市民和扑火的蛾子，而酒醉的呓语、坠落的沉默和未公表的不稳则被横贯的风扫到漆黑的边角里，活在夜深的天明前。只消看上几眼，就能明白这一片是红灯区，牛郎店和陪酒女酒吧盘踞在如树根复杂的大楼地下和楼梯上层，向路边伸出带照片的异色招牌和闪烁的紫调霓虹，勾引自愿潜入巢穴的猎人或小兽。
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我的步子不由得放缓了。也许是我的走马观花，被误认为是新客渴望尝试但拿不定注意的踌躇，于是不时有在路边揽客的年轻男孩和女孩靠过来，邀请我去他们的店里坐一坐。就算坦白自己是外国人，对方的热情也丝毫不会减退，反过来还会夸奖一句不知是否发自真心的日语真好。在几次摆脱这些缠在手臂上的莺燕后，不知不觉我竟开始小跑起来，向着前方有橙黄光亮的地方。那儿大多能找到灯火通明的居酒屋和其他营业至清晨的餐饮店。
夜风拂过我的脸庞，正要擦肩而过时，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带来了更遥远的风。如雷鸣轰隆的引擎拉响了飙车的序幕，虽然看不见坐骑如子弹飞射出去的实况，但那种无机质的铿锵已宣告了把生命狠狠抛在后头的赴死觉悟。在这速度与激情的时刻，悄然，另一种危险也在逼近。再走三步，它的出场即带着警报。
玻璃碎裂了。然后是男人的谩骂和随之戛然而止的惨叫。我在那个与之相隔两条小巷的路口停下了脚步。摩托声正在远去，可是近在咫尺的呻吟和紧急铃声，却愈发清晰。
卡斯帕尔，不要多管闲事。
“从此，你的代号是卡斯帕尔。”
不知为何，我脑内一闪而过自己从pandaman手里接过这个称呼的记忆。戴着熊猫头套的代理人把印有伪造身份的名片递给我，“在将来的工作中，代号会保护你。”
“卡斯帕尔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波斯语源里似乎是‘司掌财宝的人’。”
以时刻提醒自己身负的巨债是吗？
我苦笑道，“谢谢，我会好好使用的。”
“对了，还有一点，”pandaman补充道，“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不懂的地方，你可以随时联系柯林。他已经是你的带教人了。在外勤方面他很有经验。”
“好的，必要的时候，我会麻烦他的。希望柯林老师届时不要嫌弃我这个学生。”
“不会的，”pandaman的语气愉快起来，“以后你大概就会明白，那个人最喜欢的就是麻烦事了，而他……”
我向暗红色的中心靠近。刺耳的警报声依旧没有解除响个不停。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探出了脑袋。霓虹灯下，一个属于少年的□□躯体赫然站在我的眼前，在诡异的光线中，周身的皮屑闪烁着一层月辉似的银白。但是下一秒，我就发现了他似乎受了伤。大腿之间有什么液体淌下，就算昏暗，看起来也不是红的，反倒像是植物一般的绿色。刹那间，我被一个念头怔在原地：这家伙不是人类。
与此同时，为了单纯验证这个猜想，我把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腰部以下的晦暗处。果然没有预想中的器官。取而代之的，是像人偶一样关节与关节接连时的封闭平滑曲线。我任由心跳的聒噪覆盖理智的语言。但是少年向前走了一步，发出了再自然不过的男声。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充满警惕的疑问。他脸上平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知该说纯净还是空洞的眼神里也毫无惊惧。但这是句有实际含义的话——事到如今，在最初几秒的动摇过后，我把握了现在的情况——少年的手里握着一把园丁大剪刀，尖端处染血，正汩汩地往下滴。
如果我回答错误的话，没准也会和刚才惨叫的男人落得同样的下场。于是我把双手举起来，做出投降的姿势。
“不是。”我说，“我不会伤害你。”
“明白了。”机器人少年只应了一声。
“你杀人了吗？”我问。
“没有。”对方答得很干脆，“我剪去了他们身上多余的东西。”
多余的东西？我疑惑了一秒，然后感到下体一凉。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报警了吗？”
“没有。但是店里会自动报警。”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少年回答，“饲养员说了让我快跑。”
“饲养员是？”
“饲养员。照顾我的人。”
“那么这个饲养员现在人在哪里，还好吗？”
“他在店里，但是他死了。”
“啊……”我欲言又止。
我走上前去，蹲下了身。“再那么下去，警察就要来了。你要留在这里吗？”
“不，我要快跑。”
“跑去哪儿？”
“我不知道。”
“这样啊……”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们一起‘快跑’。”
“你是谁？”
我是卡斯帕尔。不。
“我是见波界，MINAMOTO KAI，汉字是‘看见水波的界限’这样的写法，能明白吗？”
少年点了点头，“我和你走。”
“那你将那把吓人的大剪刀扔掉吧，我们不需要那样的东西。虽然最好是扔到远一点的垃圾桶里，但不管怎么说最后也一定会被发现的，还是不要再费功夫了。然后……”我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它披在了少年的身上，“穿上，我们接下来要到大街上，不能不穿衣服。”
“好的。”少年看起来非常智能，完全能理解我的指令，开始把两手伸进袖子里，然后灵巧地拉上拉链。
“在逃跑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向他伸出了手，“你有名字吗？”没有名字的话，果然行动会有些不方便。
已经做好了给少年现取一个的准备，但令人惊喜的是，对方握住了我的手。
“若草。我的名字是若草。
‘年轻的小草。像草一般，却又不是真正的草。’
‘你是有生命的。’饲养员他是这么说的。”
“嗯，是一个好名字。”我上前抱住了若草，在少年作出任何反应前，我拉起了他的手，然后在拨通了一个电话后，开始飞越这个有些癫狂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