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策马一路畅行,这里的驿道修得好,想来是行军路上一点点修起来的。
“来者何人!”关卡守卫扬戟呵道。
江珩勒马,将父亲留下的官牌从囊中取出。
守卫眯眼一瞧,这是前代国相的牌子,早就听闻国相颇受先帝宠信,这官牌八达晕纹便是独一无二,且是匠人没日没夜打制刻印出的,不可能有假。
两个守卫舌挢不下,面面相觑,但看着眼前的翩翩少年和他那老谋深算天下皆知的父亲是毫不相干,不由得犹豫起来。
“逾朝国相江忠之子在此,请二位速速放行。”江珩拿着牌子,其上金边反光,刺得两守卫睁不开眼。
“何人喧哗!”远处一人骑黑马靠近。
“少府大人!”两个侍卫忙俯首作揖。
骑马男人正是少府晓寒尽,他才是真正的飒沓骑首领,手下个个都是精锐。
晓寒尽只一眼便认出江珩,问道:“公子是国相之子,如今以贵重之身涉兵戈之地,恐有不妥。不如交由晓某处理,公子来陋营一歇可好?”
江珩回礼笑道:“少府有所不知,江某奉命验收半日花五十里地,需得亲眼为见才好禀报。”
晓寒尽心觉奇怪,江珩既没有入朝为官,也没有与重臣相识,在民间及朝堂都闻所未闻,怎么平白无故奉了别人的命?
思考片刻,晓寒尽开口:“那便不好打扰,祝公子顺气顺风。”
他抬手命侍卫放行,大门摇开,江珩谢过他便继续赶路。
晓寒尽拉过缰绳,马儿转身向后,站在远处的男人便快步奔来。男人名叫王笙,是晓寒尽的贴身侍卫。
“跟着他。”晓寒尽说着,跳下马。
王笙点头,跳上黑马,以极为谨慎的速度前行。
此刻还是早春,河流仍是枯水期,江珩在河谷跑马一路畅行无阻。
王笙则是悄声在河谷上方的山坡跟随,出了关卡草木就愈发贫瘠,王笙的追踪也甚是畅快。
很快暮色降临,江珩找了个较粗的树,拴好马,打算在此过夜。这里没有山匪,也没有野兽,十分安全。
王笙看他停歇了,便四下找了个较为隐蔽的山坡也驻扎下来,他常年征战,对于独自生存是游刃有余。
天地旷远,即使风吹草动也余音袅袅。王笙正打算歇下,突然听到远处有人讲话。
“你竟一路跟着,大抵是默默护着我,也好,如此我们便一同歇息,免得夜寒,把你冻伤。”
王笙一惊,远处背对着他讲话的正是江珩。他心想这人竟如此敏锐,眼下是去还是不去,倒是纠结万分。他一徘徊,马儿被石子绊到,嘶鸣一声。王笙心怨,这马是前不久刚缴的疆马,没受过训练的,走得急忘了更换。
江珩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只微微偏头一瞬。
“要跟可要跟紧了,明日我将取道红阑,进了那,没经验的可要挺着出来。”江珩继续自言自语道。
王笙终于下定决心,再加上他的确不熟悉地形,跟丢事小暴死事大,便甩了缰绳奔下坡来,直跑到江珩身后,下马拱手道:“公子聪明睿知,不才王笙乃奉命暗中护送公子,今公子既已察觉,不如一同前往。”
江珩轻笑一声,抬手过肩,一只黑背朱喙的鸽子从他怀中飞至肩头落下。
王笙又是一怔。
江珩不紧不慢说道:“方才与家雀相言,怠慢了公子,失礼失礼,”江珩发现王笙不答,便继续道,“没成想竟一箭双雕,惊扰公子,是在下罪过。”
王笙一时语塞,只木讷地把马栓了,将错就错。他靠着树干歇息,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早,王笙循着军中纪律,自顾自整理行装。江珩吃着干粮,见王笙没有进食的意思,料得他走得急,大概是没有口粮,便随手掰下一块招呼王笙吃。
“军中一日只进一餐,我两日进餐一次即可,当下紧着公子温饱才合适。”王笙拒绝道。
江珩皱眉,如今一饱难求,这简直是非人的规矩。
“吃些吧,前路风沙紧,免得到时你回了营中体力不支,”江珩起身,将食物递出,见对方仍不接,便补充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少府不得拿住我兴师问罪?”
王笙本十分戒备,看这眼前少年没什么威胁,便接过吃了起来。
王笙一边嚼着,一边问道:前方乃萧条之地,公子为何前往?”
江珩回答道:“奉命验收五十里地而已。”
王笙点头。只是这地方虽说荒芜,若真能利用,是大有裨益的。
王笙想到这里,忙问道:“敢问是何等贵人的主意哪?”
江珩一手系着行囊,答道:“半日花晏王是也。”
王笙心想,这哪里有什么晏王,原来这小子长得本就有些伶俐,像是会唬人的,先前必定是一派胡言,不可信任。
江珩察觉到王笙的怀疑,只微微一笑,没再发话。两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吃完,跨马继续前进。
江珩只儿时随父亲来过一次红阑,却不知春日少雨,碎石黄沙一并袭来,北风呼啸。江珩倒是应变自如,只是王笙的马吓得几度挣脱。
王笙对着马儿破口大骂,又不敢狠抽,只得随着它胡乱打转,有些狼狈。他害怕江珩趁机跑远,奋力睁眼去确定江珩的位置,却发现江珩就在他前方停着,一人一马替他挡住些风沙。
“对付疆马可不能用狠的。”江珩声音本就清逸,顺风而听更是有些山谷回响之感。
王笙实在无力回复,跟这阵妖风杠急了,脑中乃是一团乱麻。
江珩骑马过来,把佩在缰绳旁的麻绳一甩,套住那疆马脖子,使得两匹马脖颈相贴。疆马则是难耐地嘶鸣,不住想挣脱。
江珩的马警告似的一哼,疆马便垂首泄气。
王笙看得目瞪口呆,任由江珩调转过来用麻绳牵着他们走。
暮色降临,他们才缓缓走出红阑古道,风沙渐歇。
王笙终于能开口,便说道:“公子训马技艺了得,在下佩服。”
王笙心中虽然有些服气,但看着江珩太过年轻,仍然有些鄙夷不屑。
王笙用缰绳敲着马背继续说:“敢问这疆马怎训?”
江珩看他并无求学之意,便答道:“血脉压制。”
王笙轻蔑一笑,将那套在马颈上的绳取下扔给江珩。
此刻的边关倒是多了几分静谧,穿过沙漠,竟已有齐腰高的粗茅草。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歇下,江珩低声叫住王笙,用手指指远处。
王笙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白雾中竟起伏着车马和士卒。领头的卒子明显个头高些,手中拿着火把带路,腿上似乎受了伤,火光随着他的踉跄上上下下。他身后紧跟着辆马车,是行伍中唯一的一架马车,看外部轮廓就知道所载之人身份不凡。
月光直穿过草中雾气,竖立的茅草在照耀下如同一只只伸长的细弱手臂,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时候不是遇到阴兵就是真碰上敌军了。但王笙更希望是后者,至少能死得明白些。
“看行进方向,他们也是去半日花的。”江珩小声道。
“这就怪了,我们的兵明日才到边境,这一支竟顺着我们走。”王笙喃喃自语,又想幸好不是阴兵。后反应过来道,“是我们的主帅!”
江珩听着,只觉得好笑。手下认出主帅还需要反应半晌,连行军路线也不明,两方倒是生疏得很,是否会误以为是敌军而同室操戈也未可知。
王笙有些心虚,补充道:“不瞒公子,我们已三年未见主帅了。”
明明并不信任,但两人一来一回也熟络起来,王笙看江珩待人倒是真诚,渐渐放下戒心。
“三年……”江珩说着,心一颤,“苦。”
“什么?”江珩声音太轻,王笙只得再发问。
江珩笑着摇头。无论是前线兵将还是市井百姓,都在重压中奄奄一息。远处的军队行进缓慢,估计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不由得想起那日殿中金阶的辉煌,一切都是那么割裂。
待军队走远,王笙小声问道:“公子训马技艺了得,但皮肤白皙,看着不像常年在外的人,何以谋生?”
江珩回答:“空有些才华,为富家题诗做联挣赏钱罢了。”
“科举否?可曾中第?”王笙追问。
“科举屡不中,已是下下策。”江珩被打击惯了,心中并无失落之感。
“巧了,我们少府过几日有生辰宴,我将公子引荐,也许可争得题诗机会。”王笙面露喜色道。
江珩心想是个绝佳机会,便答应下来。
“不对。”王笙声音忽得发颤起来,“领头的那个……才是主帅。”
“你说什么?”江珩更是惊讶,主帅不坐轿子也罢,竟连坐骑都没有。
“他怎么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江珩声音木然,还在震惊的余韵中,“这样如何打得了仗?”
王笙浑身颤抖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是皇上。”
江珩轻搭住他肩膀以示安慰,借着月光,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皇上剥了他半数兵马,这次,这次怕是死战………”王笙跪倒在地,他也没想到昔日意气风发的主帅会如此落魄,“主帅待部下一向仁厚,恐怕将马给伤员骑了,我……就乘过他的马。”说到这,王笙早已泪流满面。
江珩心中直骂混账,兄弟义气固然是好,就算是为了部下齐心,也要主帅自身先具备气宇轩昂的姿态才能振奋起士气吧。
“现下如何是好,主帅没了坐骑,此战必败。”江珩同样颤抖着叹气道。
江珩瞥了眼王笙,厉声道:“哭有何用?!这样的男人提的起刀来么!”
王笙也觉得自己哭得不合时宜,停了啜泣,努力制住自己打颤的手,在腰间摸索。
前代的称呼:前朝政治清明,民间多称呼前朝。而为避免误会,朝臣一般会统一称伪朝以示忠心。
宝贝们冬安。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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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戍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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