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瞧见赵佩鸣一副意气轩昂的模样,都相互打听到他以少敌多,战功赫赫,都满心以为他必是要被提拔的,而再向上,即是总督。
海棠开得烂漫,春意荡在每一条花枝上,衬得少年如景星麟凤。
赵佩鸣束发拢髻于顶,戴一烁金流玉盘龙冠,以雕花银簪贯之,长发垂坠。眉眼间锐气尽显,眸里正映着各色客人身上的彩缎。
他早就注意到一身素衣格格不入的江珩,看着他在玉砚上研墨。那一双玉笋捏着墨锭,超凡脱俗。
赵佩鸣曾见过江珩,印象颇深,虽说宝马脱缰无法归还内心有些忐忑,不敢面对江珩,怕他代皇上罚自己。但赵佩鸣隐约觉得他定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打算一试。
赵佩鸣一手微攥拳撑脸,另一手搭在腿上,不断涌进的宾客蜂拥上来套近乎,都被他不耐烦地拨开。
江珩提好诗,双手端了,穿过人群欲给晓寒尽看,晓寒尽此刻正与客人叙旧,根本没有注意他。人们见他素衣低位,都满脸鄙夷地挤着,显得江珩有些局促。
“过来给我。”讲话的正是赵佩鸣。
他声音亮,这么一喊,宾客们都忙着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
江珩表情恭顺,端着卷轴缓步上前。
他跪在赵佩鸣脚下,道:“欢愉胜意,欢余胜逸,公子瞧瞧可还满意?”江珩俯首,抬高卷轴。
“呦,小公子这是还留了两个让我选,我看看——”赵佩鸣挑起一眉认真端详起来。
“非也,前者指当下宴饮之欢,后者则是尽兴后之祝福。”江珩打断他解释道。
“有意思。”赵佩鸣笑起来,“起来与我讲话,不必多礼。”
江珩只微微抬头,双眼仍向下看着,他眼睫微颤,似春日柳。
“相貌倒好,怎的会才檐那群古板没荐你做官?”赵佩鸣逗弄似的问。
江珩似笑非笑答:“相信总督也定非只靠俊貌就坐上此位的。”
赵佩鸣笑的十分豪气,拿折扇抵至江珩下颌,迫使他抬头。就连江珩交领中的里衫都有些显露,但他仍不抬眼。
“去吧。”赵佩鸣撤去折扇,挥手道。
江珩点头,回到原处题诗。他只暗暗想着,这总督虽噱头不小,但冠上已有珠宝褪色,就连裙袍之下也都是旧衣。想必也只是维持个公子体面罢了。
赵佩鸣招来个小厮,问道:“那边那个捉刀的是哪里寻得的?”
小厮回答道:“回总督的话,此人名叫江珩,来年加冠,是少府在关卡拦下的,由王笙引荐而来。”
“江珩?可是江忠之子?”赵佩鸣不动声色问道。
“回总督的话,正是。”小厮语毕,退居一侧。
赵佩鸣见过江忠几面,对他有些面熟,只是这老头子粗眉吊眼,与江珩样貌乃是毫不相干。不知他母亲是何人。
“坊间第一花到——”乐师寻声抱琴而来,待人上齐了,这时才缓缓步上一个女子。
“小女芷罗为各位献曲一首,祝少府过万千嶙峋,得步青云。”柔丝般的声音伴着脚踝的铃声飘来。
江珩早就听到,更加不敢抬头,只默默退到里厅,从小窗中看。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果然是第一花,这身段就是妩媚动人。”
“她那桃花眼难道不是一绝?出了天颂,怕是四海八荒都再难寻得了。”
“多少钱能……”
“请少府点曲儿。”身着绫罗绸缎的姑娘伺候着。
晓寒尽看了眼目录,便挑了个寓意最好的道:“就要这首沐圣霖。”
话音刚落,台上瞬间起调,刘芷罗则是抱着琵琶挠拨,细细地唱起来。此时最不识趣的是那春风,拂过树叶与门楣与客人的衣裳,发出了簌簌响声。
赵佩鸣心觉奇怪,这琵琶女低眉弹奏时的神态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江珩则是心一惊,如今这样怕是要被认出了。
那小厮在一旁将方才的事尽收眼底,如今察觉,想着给大家图个乐,便叫道:“江珩何在?”
客人们都被琴声吸引,并未回头。但家仆们全都警觉起来,准备去搜。
“别费力了,我才叫那人给我办事。”赵佩鸣一发话,家仆便都各自散了。
江珩心里疑惑,这人怎就这么恰到好处?想着,他看中了本《四时花鸟集》,刚好可以呈上去来圆谎。
待曲子演完,宾客们纷纷掷缠头作赏,刘芷罗便在红绿黄紫中退场,眼中隐隐有泪光。
见台上人们散了,江珩便捧了书,呈给赵佩鸣。
“呦,赵兄怎么看起花鸟了?好雅兴!”说话的正是晓寒尽,此时他将宾客辞得差不多,闲下来打趣道。
赵佩鸣也没想到江珩会呈上这么个册子,只得硬着头皮接了道:“今日兴致好,见了美人,自然愿意看些美文相配。”
晓寒尽笑了笑,招呼江珩过去结赏钱。
“这字是铁画银钩,别有风骨。我们确写不成。”晓寒尽夸着,将帖子传给赵佩鸣,“我最爱这句持剑跨马踏歌去,欢愉胜意凯旋中。”
赵佩鸣接过题字,点头道:“这句欢余胜逸千秋岁也是绝妙。”随后附和,“运笔如挥刀,倒是多有几分我们军中的风采。”
晓寒尽道:“赵兄好眼力,此人确曾与我军共同驻扎。”
赵佩鸣早就注意到江珩手指间因握剑不熟而留下的印子,便挑眉道:“如此看来这小书生确有几分本事,不如请他舞剑助兴如何?”
晓寒尽看向江珩,江珩道:“请江某以丑态略娱二位公子。”
晓寒尽听罢随手将佩剑扔出,江珩接了,但与想象中一样,此剑太过沉重,恐怕真要丑态百出。而自己的飞鸿踏雪安全起见被统一收纳到了府邸大门一侧。
“给他换个轻的。”赵佩鸣偏头对小厮道。小厮忙转身向侍卫使眼色,侍卫捧自己的佩剑上前,小厮则是将江珩手中剑替晓寒尽收好。
江珩抬头与赵佩鸣对视,随后低头无声致谢。俯仰间,赵佩鸣心满意足。
江珩拿了剑,依照将士所传授的招数,舞剑如行笔,舞出了些挥毫泼墨的肆意洒脱。
“朝廷急报——”门外响起铃铛声。
江珩停了舞剑,默默回避。
家仆们一听是圣旨,忙去开门。见急递官身着红袍,是喜报的象征,人们个个喜笑颜开,退闪一旁听着。
“皇上传令!”
院中人尽数下跪,一片寂静。
“即日起,飒沓骑正式并做赵主帅麾下!”那一抹红色宣读完毕,接了银子,挥袍上马离去。
家仆们欢呼雀跃,体统一并丢了,只载歌载舞各自庆祝着,他们在晓府上这么久,晓得两人交情,自然为主子高兴。
晓寒尽有些恍惚,站起时险些摔倒,赵佩鸣忙上前扶住,转而与晓寒尽握手道:“三余年了,得偿所愿。”晓寒尽早已红了双眼,猛地下跪道:“在下携三千飒沓骑精锐参见主帅!”
赵佩鸣扶起他,回道:“晓兄无需多礼,军中仍以兄弟相称即可,”又继续说,“弟兄们可都还好?”
晓寒尽声音颤抖道:“回主帅,一切都好!”
江珩躲在影壁后听的一清二楚,他同飒沓骑相处多日,自知他们军将分离之苦,如今也由衷为他们高兴。
“天色不早,晓兄暂且回军营歇息,我休整片刻便赶往检阅。”赵佩鸣声音粗沉有力,令人心安神定。
晓寒尽含泪同赵佩鸣在夕照中拜别,家仆们远远看着,泣不成声。
“出来吧。”赵佩鸣微微后仰道。
江珩从他身后的影壁一侧走出,望着他。
久久江珩行军礼开口道:“江某有个请求,不知总督大人是否愿意相助。”
赵佩鸣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也同意他继续说。
“总督大人可否随意借江某一匹马前往半日花?”江珩自顾自说着,“江某并非无马,只是……所借将军至今未有归还之意。”这话对着赵佩鸣就这么说出来,倒有几分阴阳怪气。
赵佩鸣看了小厮一眼,示意他牵自己的马过来。自己则扶起江珩道:“是赵某大意,没牵紧宝马。如今先以自己的劣马相抵,宝马一日未还,此马便一日居公子足下。”江珩衣衫单薄,皮肤触感更加明显,赵佩鸣碰到后又很快松开。
江珩看着那匹高头大马心想这总督是在自谦呢,这马虽比不上汗血宝马,但也算是千里马一匹。便答应下来。
那马似乎感受到将要与主人分离,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脱,小厮吓得本能想放,但又瞟瞟赵佩鸣,不敢真放,嘴里念着小祖宗,一面被马牵着打转。
江珩笑着上前,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半顺从半控制地随马儿踱步,随后紧紧一牵,马儿便停下来。
小厮有些吃惊,擦汗的手停在半空。赵佩鸣则是心觉有趣,道:“小公子驯马技术了得,”转而走上前摸摸马鬃,“这马名叫赤霄,你唤它,它听得懂。”
赵江二人与家仆告别,江珩拿回剑,与赵佩鸣并排走在道上,此刻还剩些紫红的云带远远飘在山脚,别有一番风味。走到岔路,两人都有预感将与对方分别,赵佩鸣先开口道:“公子要在半日花停歇,我将命军队绕行训练以便利公子。若公子得空能够前往指点一二驯马技艺,赵某将不胜感激。”风吹起少年发丝,携金带一同飘扬,煞是好看。
江珩轻笑一声跨上马,隐入飞沙中,只远远飘来他的声音:“那要看我们是否有缘了。”
我们必定有缘。赵佩鸣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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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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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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