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恶劣、不堪的谩骂，无休无止的暴力与羞辱……

阴郁惊痛的记忆摧枯拉朽地重新碾碎棠糖的感官，搅得鲜血淋漓。

“你怎么这么贱啊你。”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反手甩了她一耳光，她被打得身子偏到一边，一阵耳鸣。

“不要脸的东西，打你我他妈都嫌手脏。”

“你那些照片……”男人厉喝,“照片——”

“多少人看过了——啊？啊！”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

欢快童稚的笑声，与零食在口腔里咀嚼的声音，递送在棠糖耳边。

“你他妈要做表子，也夹着尾巴滚到地底下给你老子做，给那两个短命鬼！不知廉耻……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棠糖的眼睛被打得睁不开。

屋内小小的白炽灯是视网膜上昏暗的光点。

她摸索着勉强跪在男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捏着男人的裤脚，哀声乞求：“叔叔……别告诉奶奶……别告诉奶奶……”

“奶奶快七十岁了……别让她担心……”

叔叔没有答应。

后来，她跌在男人脚旁，嘶声而绝望，可怜地小声抽着气，却不敢惹人心烦。

新生的幼嫩细枝，颤巍巍地匍匐，饱经风露。

“叔叔，求你让我回乡下见奶奶最后一面……”

“我错了……我错了……”

她嗓中泣血，“叔叔，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我错了。”

叔叔没有应声。

叔叔的儿子咬着薯片，扭头看了她一会，拍手大笑。

“和电视里真像！”

棠糖半趴在地上，指节上齿痕青紫渗血，气息轻得听不清。

棠糖的奶奶。

囿于乡下多年未出一步的奶奶。

听闻自己的小孙女受了委屈，便顾自决定坐大巴赶到城里，接她的乖孙回家。

她要好好地哄哄棠糖。

可怜的棠糖。

一定吓坏了。

那辆大巴在乡道行驶的第三个小时，为让迎面而来的私家车，失误坠湖。

棠糖再也等不到她的奶奶。

等她从他人闲聊中得知消息，又在商场站了二三十个小时发传单凑够车费，棠奶奶已经被熟识的邻里送去火化。

她瑟缩地去碰奶奶的墓碑，目尽之处俱是昏暗的天光。

那年的梅雨来得似乎格外早。

天际翻腾着浓重的乌墨，空气饱足水分，潮湿、黏重，不多时便大雨倾堕，恣肆不绝。

棠糖蜷在奶奶的墓碑旁，阖上眼，颤着眼睫，苍白的小脸藏在臂弯，眷恋地想像自己在奶奶的怀抱。

是温暖的。

.

这不是死后的世界。

这是新生。

棠糖在花坛旁停靠的私家车后视镜看见了一张青涩而小巧白皙的脸，还没有长开，孱弱而文静。

宿舍楼外，常铃拉着行李箱三两步走到她身边。

“棠糖……这个名字对吗？”

“你刚刚找班主任领校园卡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常铃的神情热络而真诚。

棠糖与她对视，微微垂了眼。

她很缓慢地咬字，清晰标准，“我的行李已经放好了，我是那间宿舍最后一位入住的同学。”

棠糖递交了周末寄宿的长期申请，与叔叔一家再无瓜葛。

她不再用乡音，并且换了宿舍。

她将红绳系在了脚腕。

她渴望，让一切走向另一道平和、稳定的轨迹。

常铃大失所望。

棠糖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目光安寂冷淡。

待常铃疑虑地抬眼望过来，棠糖弯着眼睛绽出一个柔弱的笑。

“对不起。”

常铃的脸红了红。

对不起。

常铃曾经声泪俱下地求她原谅。

“照片不是我要拍的，是陆千兰……陆千兰……”

“那我偷叔叔的钱呢？”

常铃张了嘴，又紧闭。

从回忆里缓神，棠糖垂眼看了看怀里的教科书。

重生前，因为叔叔不愿意送她来校，她又不识路，迟到很久，教材是去了图书馆寻求相关老师帮助才凑齐的。

也因为迟到，班里的某位男生替她带路，陆千兰恰巧喜欢那个男生，故而对她生厌。

那段时光太过阴暗、晦冷，青苔遍布，以至于棠糖痛得厉害了，连恨都不敢。

她只想离那些人事足够远，希望能够蜷缩在一处安静的角落。

那里生长着娇怯青稚的绿植，细弱的一株，只等唐青亦的目光遗落，便欢喜地绽开幼净洁白的花苞。

她的唐青亦。

十月份转学来到她身旁的唐青亦。

“唐……青……亦……”棠糖的舌尖藏在齿根，湿润的唇微微启阖，一字一顿认真地轻唤。

尾调渐渐软了软，甜得揉出水。

棠糖前所未有地庆幸。

这个世界宽宥而温和，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痛，便可以耐心乖顺地等待，等待唐青亦再一次在她的生命停驻。

棠糖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由自己定义的。

一面是奶奶。

一面是唐青亦。

她曾经被一瓣一瓣地掰开揉碎，现在，她正在被拼起。

她会完整而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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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