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胡家母女闻讯赶来,东家娘子立于院中扫视被烧毁的灶房,随即便与宋家人道她那边有几个可靠的匠人能使,宋小娘子只思虑片刻便抱着她的手摇头婉拒。
说来话长,东家娘子并非是头个向宋家伸出援手的,就如昨日午时后,柏水一声不吭直接带着人寻上门来,一番交谈后,宋家人方知那是专为侯府做事的匠人,听过对方的一席建议,宋小娘子心中也存了些想法,但看到阿公的神色后又不得不让柏水将人带回去。
面对胡嘉月不解的眼神,宋姝悄悄与她解释,虽说人情有借有还,情谊方能长久,但阿公一向不喜这样,现如今食肆走水,本就闹得人心烦,她若擅自应下只怕阿公会更愁。
胡嘉月越过廊柱向宋阿公望去,平日里总爱乐呵呵站在柜后敲算盘的老人家,此时却皱着脸在灶下弯着腰收拾。
“官府怎么说?”
宋姝指指墙角道,“那边有几个脚印,他们断定是有人越墙纵火,但你也知,甜水巷不同于其他街巷有夜市,一入夜便静的很,那凶手应是来踩过点,故而才能这般轻巧得手,至于动机,无非就那几个缘由,可我们来开封不过半年,何以得罪人至此。”
“隔壁巷里遭了好几次贼,到如今都未曾抓获,且这食肆也是我赁下的,昨儿个天一亮,我便让人去乡下将此事告知邵东家,哎。”过了会,宋小娘子惆怅地靠在好友肩侧继续道,“都还不知人家会不会生气呢。”
听及此,胡嘉月的眉间也不禁染上愁色,这几日她借宋姝来向父母求允,望能让她出去开画院呢,谁知转眼便遇上这样的事,她觉着自个独立一事遥遥无期。
“不过幸好,你和阿弟的画作都没事,不然我可就亏大发了,这些才是我食肆的镇店之宝。”
胡嘉月忍不住直起身,“你还有心思说笑呢,不过也好,趁着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没几日便是侯夫人寿辰,届时我也会去,席上我再替你说道说道,保管你食肆重整之后也不缺生意。”
宋姝搓搓手,疑惑地问道,“你咋也去?”
“前些日子不是与你说过家中正在为我说亲吗?即便我不愿,可我又没什么本事能拦住他们,且我还想让阿娘莫要拦我做事呢。然后这寿宴,我家虽是未受邀,但赵家与其关系好着,昨日我不知食肆走水便是因阿娘带我去了赵府,她那话才刚开个头,赵姨就心领神会,这下我哪里还能逃得掉。”胡小娘子面无表情地说着。
侯府寿宴,所邀之人非富即贵,最紧要的是那些人骨子里一言一行都是讲求规矩,这对跟着宋姝“厮混”多月、早已习惯随心所欲的她而言,此行漫漫不亚于去受刑。
宋姝细细回想曾在食肆有过一面之缘的侯夫人与卫娘子,踟躇着接道,“卫娘子瞧着是个好相处的人。”
“是不是的,赴宴后我再与你说也不迟。对了,那长寿面你要如何做?”
“六虾面,可听过?”
“六种不同的虾制成的面?”
宋姝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这孩子总算是摸透了她起菜名的精髓,但不巧的是,这面非她首创,其含义也不是这层意思,“这是一道古法中所记载的菜式,工序繁琐渐渐无人再做,这才使你少有耳闻。六虾实则指的是浓缩虾中六道精华而制,简而言之便是细炒虾籽、虾仁过油、虾壳熬油、煨制虾汤、去除虾脑、虾粉和面,要将虾的每一分都用尽。”
胡嘉月慢慢瞪大眼睛,震惊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从未在食肆做过。”
宋姝目光落在宋阿公身上,想起那还未完工的夏衫,她心虚着说道,“本想在阿公寿辰那日做与他吃的,这也不过是提早多做一顿罢了。”
她家阿公是个过惯节俭的人,昨夜他敲过算盘得知此番食肆修整竟要花费不下百两时,直捶胸口痛斥那贼人狼心狗肺,一把火足足烧了食肆整月的收成。
但日子总要向前看,宋家婉拒了所有来相助的友人老客,隔日相携去牙行雇人,牙行并不只是几列屋子,内里还有好几处空地。
宋阿公带着宋姝穿过人群,此地鱼龙混杂,他本不愿带她来,可临出门前,小娘子可怜兮兮拉着自个衣袖不肯撒手,那模样与小郎君如出一辙,百般无奈下也只能将人带来。
宋阿公跟着牙人在前交谈,而宋姝则被要求留在原处不得乱逛,她眼神缓缓扫过空地上或坐或立的人们,日子虽难,却未磨尽他们求生的意志。
归家后,小娘子撑起斗志开始在院里忙活,工匠都不缺活,现立于食肆与阿公交谈的那两位是一对父子,由阿公在附近多处打听寻来,若非宋阿公加银钱至七百文一日,人还不愿暂缓手中的活来食肆哩,而在牙行雇来的散工则只需二百文一日。
对于食肆修整,宋姝没其他想法,因而宋阿公就让他们按原来的样式整。
那日,给邵东家送信的徐索归来,偷偷与宋姝道人宅里似是也不平静,得知屋子走水的邵东家也只淡淡让宋家看着复原,待他闲时会再进城。宋姝点点头示意知晓,她对打探他人家事没甚兴趣,将余下的银钱结后便将人打发走了。
这徐索失踪了一段时日,又突然出现在甜水巷里四处游荡,宋姝当时懒得再找人便又托了他去。
时光如梭,整日无事为食忙的宋小娘子没了去处,便早出晚归接送小郎君,这就使得宋修然回回下学后,只需往食摊上一瞄就能瞧见他阿姐忙碌的身影。
宋姝起初只是想尝尝这些小食,那些摊贩在交谈中得知今年名声鹊起的宋家食肆就是由她开的,便急着请她来点评,宋姝来者不拒。
白日里宋阿公在食肆内盯着人开工干活,天一黑又回到后宅督促小郎君做功课,当然,宋小娘子也未闲着,将那些摊贩们荐与她的小食饮馔一一记下,这些都是她想去试试的。
而走水这事,尽管胡东家还特意为宋家去寻了京兆尹,但府衙那头仍是了无音讯,就连当时忙前忙后的卫郎君好似也回去当值了。
这日,曙雀方鸣,宋姝就带着她惯用的刀具往侯府去了。
昨儿个阿弟带回一张侯府请帖,宋阿公见了惶惶不知所措,而阿竫却很淡然,只觉这是小伙伴长辈寿辰相邀去吃顿饭罢了,不过阿公不愿去他便也没了兴致。
宋姝所乘的马车在卫府后门停下,不少下人正进出搬运菜蔬果肉,她走上前与人道自个来意,恰对方也同为厨娘。
“哎哟,您就是那宋小娘子吧?怎的来后门了,我们娘子还使人在前头等您呢。”
宋姝笑着摇头道无事,她就是个来做活的厨娘,按理就是走偏门,再说今日前边宾客盈门,她又没学过规矩生怕不慎冲撞了贵客。
厨娘带着宋姝绕过小院园子,这一路的景致可真是让她迷了眼,楼廊尽头假山耸立,岸柳青青下连着数条青石小径,每至拐角处都能闻见幽幽暗香。
“嗐,这些都是我们大娘子嫁来后安置的,夫人从不管这些,只道是能住就行。”
宋姝顺着她的话夸了几句,待至灶下,厨娘便带着她去寻食材,还问道,“小娘子是要做什么?今早送来整整一桶鲜虾,我还以为是他们送错了嘞。”
“没有,我确是要用到这么多鲜虾。”
宋姝将手伸进桶中一摸,虾身上光滑润泽,轻轻按下还能立时触到其肤质弹性,她笑着点点头,六虾面讲究的便是一个“鲜”,故而越鲜的虾熬制成的汤底与佐料越是纯粹。
因着大家都不熟,宋姝只请她们备了用具,而后坐在角落里慢慢筛虾籽,这是道细活,急不得。就在小娘子沉浸于剥虾籽时,卫娘子抽空赶了过来,听闻宋小郎君不来,卫娘子还好生失落,见她只一人在忙无人相帮,便板着脸质问厨下怎么安排的。
宋姝心里淌过一股暖意,因卫娘子这问话,四周安静地无人敢开口,于是,她出声解围,“她们来帮过,只我喜一人待着才遣她们自去忙的。”
卫娘子听过此话,脸色稍稍好转,她抚着宋姝的手说道,“是我特意托阿止请你来帮忙的,可不能亏待了你。婆母爱吃面食,开封有的我们都寻来吃过,后来我想着你是从江南来的,想必那儿的面食与北边多有不同,这不,一听说你要做六虾面,我便去打听了些,果真是出自平江府。”
宋姝笑着与她介绍了好些个平江府面食,就如她自个最爱的便是爆鱼面,青鱼炸得酥脆再经汤汁浸制,那滋味甚绝。
两人的交谈不过几句就被迫停下,前边不断有女使来催,卫娘子与宋姝言表歉意,小娘子也很能理解,送走她后又坐下继续处理虾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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