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维!捉到了!”少年在军营里左穿右插,朝好友的帐中跑去。
军帐之内,屋大维依然看着手上的书,都没肯抬头看刚刚跑进来的友人一眼。
少年气到瞪眼,“是你叫我打探消息的!”
屋大维一怔,这才猛地放下书,转头看向好友,“凯撒的计划成功了,”他肯定地道,“我们捉到公主殿下。”
“是啊,成功了!我们捉到她了!”少年想要笑着庆祝,最终却变成苦笑,“埃及人……背叛他们的公主殿下了。”
屋大维沉默下来。
这样的结果,即便他们是敌方,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两年前,埃及女王与共治的弟弟埃及法老不和,爆发内战,王室成员也相互残杀。到了后来,除了女王和法老,埃及王室里也就惟有女王最小的妹妹阿尔西诺伊公主幸存。
今年也不过十五岁的公主阿尔,带领法老麾下的军队,对抗由罗马人支持的女王军,一度将罗马的军神凯撒迫退。
屋大维是凯撒的侄孙,原先是想着没危险,随军来开开眼界的,却在那场连凯撒都被迫跳海逃走的战争里差点死掉。
公主阿尔,一战名扬地中海。
却被自己人背叛,双手奉送给罗马。
“屋大维?”少年催促道。他出身平民阶级,要是没有贵族友人的带领,他可进不去看被捉的公主。
“……我知道。”屋大维站了起来,“我们去看看,阿格里帕。”
去看看,迫退军神凯撒的天才到底长甚模样。
——埃及王宫,王座大殿。
屋大维和好友悄悄地溜进,无声地走到边上,躲在了凯撒的侍卫队后方。站在前方的凯撒瞥了少年们一眼,亦只作不知,随他们去。
让他们瞧瞧,凯撒觉得是好事。
“跪下!”王座上,立于女王身边的女奴一声令下。
两旁的侍卫便一脚踢在少女的后膝处,强逼她跪下。双手被绑,头戴金冠的少女浑身伤痕,却一直都没有放弃反抗,好几次要挣开束缚,几个努比亚兵士都险些制她不住。
“啊!啊――!!”王座大殿里,回响着少女凄厉的嘶吼声。
“……”倚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年轻女子,手背托着下巴,望着王座下犹不死心的妹妹,瞇了瞇眼睛,“看来公主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甜美的嗓音带着冷酷的意思。
女奴会意,向侍卫递去眼色,侍卫们便都放开了手脚,对公主动真格。
对公主动粗。
埃及的侍从都偏开了头,就连罗马军队中都有不少人不忍正眼去瞧。凯撒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屋大维也神色平淡,只不动声息地踏前一步,将感到反胃的友人挡到身后。
倒是王座上的女子看得津津有味。
大刑之下,血泪覆面的少女奋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向王座上的异母姐姐。
“克丽奥佩脱拉,你会后悔的!”少女用嘶哑的声音诅咒女王,“向罗马人卑躬屈膝的你,将是毁了我埃及的千古罪人!”漆黑的双瞳像是要喷火一般,阶下之囚,犹是锐气未减。
“阿尔西诺伊,”埃及女王却只微微一笑,蓝色的眼里波光流转,望着跪伏在王座下的异母妹妹,“他们都说你是天才,可我不记得你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知道,现在应该感到后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再次向女奴递过眼色。
女奴便挥手,让人将一名阉奴带上殿来。
那是将公主阿尔一手带大、公主心腹中的心腹。
公主这个时候才知道,反抗军里的奸细是谁。但连公主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揭晓的一刻,她居然并不觉得奇怪。公主只瞥了对方一眼,便转开了头。
她并未如女王所愿表现出伤心失望。
但这当然还未完。
女王微笑着再让人上殿。
有公主的将军、有公主的兵士,也有公主属地的子民。
一心想反抗罗马入侵的公主阿尔,被恐惧罗马的埃及子民们憎恨着。
比起荣耀,人们更想要的是可以活命的和平,所以登上王位的,是懂得权衡利弊的大公主克丽,而二公主阿尔,尽管才华横溢、贤名远扬,最终却只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因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失去民心者,并没有甚么好怨恨的。
现在,没一个埃及人希望公主阿尔是他们的王。
直到这个时候,公主才忽然明白了这一点;而埃及女王就是想公主明白这一点。
女王望着妹妹眼里的光渐渐熄了下去,挣扎的四肢亦冷却,女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微抬下巴,示意,最受女王信任的女奴便步下台阶,走到不再挣扎的公主旁,蹲下,抬手,摘下代表着埃及权力的眼镜蛇金冠。
胜负已分。
女王克丽斜放着一双纤细的美腿,侧身倚着王座的黄金扶手,扬起红艳的唇角,成为了整个地中海最骄矜的女子。
历时两年的埃及内乱,终于都尘埃落定。
罗马的现任执政官.凯撒,由此至终地冷眼旁观埃及王室的自相残杀。他披着罗马军人的腥红披风,背手而立。他不容许任何人挑战罗马的权威,而且埃及是地中海的粮仓,必须得重新收归到罗马的麾下。
凯撒心里很清楚,只要埃及和罗马之间的粮食海运稳了,他对罗马城的统治也就稳了。这是他亲自来到亚历山大城插手埃及内乱的主因。
和埃及女王之间有私人牵扯,凯撒只是顺手而为。
“罗马人习惯天黑后不处理政事。”所以在女王打算处死公主之前,凯撒出声,打断了女王的肆意妄为。
让女王独大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埃及女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美丽的脸孔转向凯撒,毫不掩饰女王的阴冷情绪,然后在凯撒冷淡的目光中,蓦地展开如花笑靥。
女王张唇,溢出甜美的嗓音,恍若不知世事的少女:“我差点忘了,女王的宫殿中尚有远道而来的贵客。为了让客人宾至如归,我很乐意在今夜学习罗马人的传统,让贵客感受到我埃及的善意。天黑了,那就让我们狂欢吧!”
女王需要罗马的军队稳定国内局势,由不得她不听话。
“愿两国友谊永存。”凯撒微微颔首,有礼地回道。
他不介意在女王的识时务中,给她一点体面。
罗马和埃及之间,即将在凯撒和女王的联手下开始新的一页。
而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阿尔,瘫倒在地,毫无反应。以往她一定会跳起来与罗马人争辩的,此时却恍若未闻,眼神一片死寂,发丝混着血水披散在脸上,仅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没死。
埃及女王与凯撒把臂离开,女奴留下善后。女奴命人将公主拖下去,凯撒的男奴却是踏前一步,挡在了女奴的身前。
埃及的奴隶与罗马的奴隶,对视。
半晌,女奴退开,任由男奴将公主带走。
落在了最后的屋大维,看着公主被抬走,鲜血顺着女孩子的手脚滴落在地,就在半刻前仍然剧烈挣扎的公主,此刻一动不动。
“屋大维,走吧。”他的好友叫道,同时转开了脸,没再去看死了似的小公主。
“嗯。”少年转身,跟着罗马人的队伍离开埃及人的宫殿。
走了几步,两个少年还是忍不住回头了。被抬着的公主渐渐远去,遗下一地血水,以及一只掉落在地的织金鞋子。不想再看下去的,是阿格里帕,但现在上前捡起鞋子的,依然是阿格里帕。
“一切都已经完结,多想无益。”屋大维背着手跟上,对好友说。
“但是,屋大维,你看,”半跪在地上的阿格里帕将鞋扬起,往手里比了比,“她还只是个连身量都未长开的孩子。”鞋子还没他的一巴掌大。
“……”屋大维顿了顿,然后语调平板到恍若讽刺般开口:“与我们一般的十五岁,所作所为却已经足以让举国抛弃,这不是一句孩子就能了事。”
“喂!你有必要这样说吗……”
“是我们。”屋大维打断友人,“眼下想杀公主殿下的,是埃及人,而救下她的,是我们罗马人,我不认为你还有甚么好不满。不名誉的,是埃及自己。我们还不如早点回去打点。在公主殿下归降以前,凯撒是不会特别照顾她的待遇。”
阿格里帕一噎。他望望友人,看友人貌似冷淡的眉眼,阿格里帕蓦地裂嘴一笑。
屋大维翻了白眼,背身就走。
“屋大维!你有没有研读过公主殿下的亚历山大港海战例?我给你做笔记吧!回去罗马以后可以当功课交……”追上。
“你这多余的同情心,早晚会将自己害死。”但朋友的小抄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因为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罗马啊!”阿格里帕走在友人的身边,将染血的金鞋交给屋大维,“胜利的是凯撒,我们有宽容的权利,这也是我们的义务。你看,连凯撒阁下都是不忍的。”
“凯撒留她的命,不只是因为宽容。”屋大维用手帕将鞋子包好,握了在掌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公主的余温。
从纤热的锋芒,到冷却死寂,余下阵阵血的腥气。
“我知道。但是,”走出宫廷,阿格里帕望向埃及的艳阳,瞇了瞇眼睛,“你也不可以说完全没有啊。屋大维,你也是的吧?”
屋大维才懒得理这样的问话。
耳际却红了起来。
回到军营中,屋大维叫奴隶打来水,亲自将织金的异族鞋子洗干净,再重新包好,放在了阿格里帕送他的海战笔记本上。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游记放了上去,包成一叠。
比起战例,屋大维在这趟随军之旅中更感兴趣研判的,是埃及女王向各个外邦借兵的政治手腕,以及凯撒最终的反间计。
公主阿尔与女王克丽对抗期间,同盟的法老被罗马活捉,公主顺势全面接管法老的军队。然而,凯撒在海战惨败后,选择将法老放了回去。法老对公主阿尔心生忌惮,便联同厌战的埃及人,将公主出卖给罗马。
凯撒兵不血刃地活捉了公主。
有人说,因为多代近亲的通婚,以致埃及托勒密王室的法老总是蠢的,但事实上埃及王室中同时屡现天才。无论是通晓七国语言的女王克丽,还是战术上无师自通的公主阿尔,都不是好对付的。只可惜她们对上的是凯撒。
但无论如何,埃及内战已告一段落,尚且年少的屋大维收拾好行装,已准备好不日的回程和要交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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