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大维说,罗马与王政的埃及不一样,政治家要赢得选举,亦必须有财力支撑,而其中,以借贷为最大的财源。连罗马执政官都不能轻易开罪的银行家,用来对付势大的安东尼是再合适不过。
阿尔稍稍张大嘴巴。
以财产继承权抵押套现,再将还债的责任推到不肯吐出遗产的安东尼身上去,屋大维这手玩得……完全超出阿尔的想像范围。她甩甩头整理思绪,有点艰难地指了指他--要不要再解释一下?
屋大维失笑,“我的亲生父亲虽非传统贵族,但正是出自银行家族,我可以联繫上银行界。至于怎样令银行家合作,”他用食指搔了搔脸颊,“只要迫安东尼公开承诺会归还遗产就够。银行自然知道安东尼是无赖,但有了他的承诺和我的文书,债务站得住脚,银行自有他们的力量迫安东尼兑现承诺。”
阿尔也渐渐跟得上屋大维的思路了。她转身拿起桌上的两个苹果,向屋大维扬了扬,将一个让给他。
--要令银行家不惜开罪当权者,便要利益够大,让他们从凯撒庞大的遗产裡分一杯羹。
只要屋大维套现的价值远低于凯撒遗产的实际价值,银行铁定会批出贷/款,再迫安东尼将遗产吐出来以获利。反正都是拿不到的钱,这样做,屋大维至少可以拿回一部分,更添顺手黑了安东尼一把,让安东尼与银行家扯去。
看阿尔满意解释,屋大维也放鬆地笑了起来,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另一手拉着阿尔到窗边坐下。
“抱歉,我是进城时才突然想到的,没来及与你和阿格里帕商量。”
屋大维原先想着自己好歹是“凯撒”……总而言之,被小瞧了,那就将弱鸡的形象用个彻底,迫令安东尼公开作出承诺。就是为了公众形象,凯撒派的其他领袖也会迫安东尼善待屋大维,并且向凯撒的继承人伸出援手,屋大维也就可以在罗马城站住脚了。
阿尔叼着她那个苹果,空出手拿起挂在腰间的刀,往屋大维身上比了比。
将安东尼的敌意摆上枱面,也是对屋大维人身安全的保护。安东尼现在可要拚命保证屋大维不会受到伤害,不然谁都会指责他谋财害命呢!
“嗯,现在,安东尼大概会气个半死。”屋大维少有地开起了玩笑,蔚蓝色的眼睛看着阿尔,满是笑意。
比起初见时,阿尔现在在他面前要放鬆很多了。瞧那脸颊,被苹果塞得微鼓。屋大维紧了紧握着阿尔的手,耳际微红。
阿尔却是翻过屋大维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阿格里帕”、“徵兵”。
“……“屋大维一顿,“你是建议我让阿格里帕主持我建军的事?”
阿尔点头。其实她并不想插手屋大维的人事调配,但屋大维现在最大的困境,说到底,就是没实力,只可以借力打力。这跟当年的埃及很相像,也就必须找信任的人,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才可以避免重复如今的问题。
而她能看出来,所有人之中,屋大维最信任他的摰友阿格里帕。
“他没有从军的经验。”屋大维说。因此,他才让鲁弗斯将军负责起回凯撒军资的事宜,再让顾问米西纳斯随行监督。
阿尔没劝,只安静地望着他,等他自己做决定。
这也是她的考验。
两人吃苹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半晌,屋大维颌首,“我明白。我会找阿格里帕谈一下。我会让他跟鲁弗斯一起去,以免后者感觉不受信任,鲁弗斯作为将领的经验也可以帮助到阿格里帕。米西纳斯正好回来帮我,贵族间的人际往来,他要比我更擅长打理。”
屋大维没从三人中挑一个,而是将三个人都用上了。
阿尔望了望他,復又吃着苹果。屋大维也咬了一口苹果。
早上的阳光正好,淡淡的金光洒进,房裡的气氛却已沉默了下来。
但屋大维在走了出去以后才發现,即便谁都没说话,他们也一起坐了整个下午。走道上,屋大维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公主已经关上的房门。屋大维的右手扶在腰带上,双唇微抿。
待银行的事务都处理好,屋大维才找了个深夜向好友说起从军的话题。
“不行!”意外地,一直想从军的阿格里帕反对,“你的身边怎能没人啊!”
“我的处境已经没太危险,罗马城开始接纳了我的存在。等我将套现的现金分给公民,我将会成为罗马城裡最受欢迎的人,不会有人对我下手的。”屋大维坐到阿格里帕的床边,说。
“进城以前,你还不是没料到安东尼会无礼到这个地步啊!”阿格里帕站在桌边,拍了一下桌子,“如果你真的被暗杀了,事后就算多少人为你讨回公道,可你的命也讨不回来的!”
屋大维抿抿唇,“阿格里帕,再退一万步来说,我的身边除了东部军团调派的护卫,亦有公主阿尔……”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阿格里帕吼道。
两人蓦地静下来。
隔了好一阵子,阿格里帕才在桌边坐下,说:“安东尼向公主殿下送来请柬的时候,屋大维,你的手颤了。”
在套现成功的消息传出后,安东尼便立即向公主阿尔伸出橄榄枝,以作为对屋大维的反撃。
安东尼是凯撒的副将,即使不像东部般知道公主的真正价值,也不会太看轻她的份量。这才是他没有对公主擅离流放地有异议的原因。别看安东尼无礼粗鲁,他并没有真的下手对付公主。
只阿尔没应下安东尼的邀请。
但屋大维也不敢想像,假如他不够重视公主,迟了一步向公主解释他的计划,公主是不是就会转投安东尼。
公主阿尔,不喜欢弱鸡。
“即便她要背弃我,也会光明正大,不会下一刻就置我于死地。”屋大维说。他没有否认阿格里帕对阿尔的质疑。
阿格里帕当然明白友人的意思,但正正就是这样,“所以,你是要我怎麽放心将你的命托付给她啊?屋大维!”
然而,屋大维没有动摇。他望着友人褐色的双眼,冷静地说:“阿格里帕可以保护屋大维,但只有将军才能保护凯撒。”
不敢冒险就想当凯撒,还不如回家洗洗睡!
“……”阿格里帕撇开脸,“我听你的。”
说服阿格里帕后,屋大维在走道上呼出一口气。正如友人看出来的这样,屋大维并没有表面看来的游刃有馀,身周仍危机四伏。
他没向友人说出,甚至就在数天前,公主仍然在试探他,并没有信服屋大维的领导。在人手调配的问题上,屋大维知道公主是有意考校,当然,公主也没有掩饰意图就是了。
低于水准的答案固然不成;被公主牵着走的标准答案,亦怕是会落得当初埃及法老的下场,沦为公主的傀儡。
夜太深,走道的火把都熄了,屋大维挥退奴隶,走在这座凯撒在郊外的别墅中,学着舅公的样子,背着手,在庭园的小树林裡踱步思索……结果是不成的。没走多久,屋大维便停下来坐到大石上,十指交叉。要完全地静止下来,他才有办法好好整理思维。
屋大维知道,他和舅公凯撒是很不一样的人。
可他现在就是“凯撒”了。
凯撒的敌人、凯撒的原来的盟友……以及,屋大维内部的班底,都是需要小心维繫的。一个不慎,就是被背叛得粉身碎骨。
“窸窣……”不远处传来响动。
屋大维抬头,看见举着火把的公主阿尔。
公主表情冷淡,只向他扬了扬腰间的刀。
--一个人走进树林,是怕死得不够快?
就连阿格里帕都知道,舆论归舆论,被杀了也真的被杀了,哭都没处哭去。屋大维因为心情不佳而有失谨慎,更是难怪他的友人不放心。
阿尔觉得自安东尼的邀请后,她的背都要被阿格里帕的目光戳穿了好吗。
屋大维定定地望着公主,片刻,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笑了起来。
阿尔偏了一下头--这小子又發甚麽神经?
屋大维但笑不语,站起,扶好肩上合身的托加,上前扶着阿尔的背,一道往回走。而阿尔既已接到了闹脾气失踪的男孩子,便亦没再多计较,安静地送屋大维回去。
其实屋大维只是突然發现,他的处境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艰难。
公主阿尔的真正意图,是提醒他小心来自内部的背叛,别重蹈她当年的复辙。即便是最好的友人,也是会有不满的,公主是示意屋大维处理好阿格里帕的情绪,别让一个人的过度思虑演变成决策的失误。
花了一个月的时候,屋大维终于理清目前的危机,在罗马城渐渐站住脚了。五月,他利用套现得来的资金,遵从凯撒的遗愿,将钱分给所有罗马公民,为新凯撒造势,令罗马城牢牢地记住了他这一号人。
不像安东尼,即使粗暴亦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个人风格吗?没关係,屋大维就静静地做个慷慨善良的斯文人。
内战连年的罗马,祟拜战争英雄,需要的,却是性情稳定的领袖。
屋大维利用安东尼的粗鲁作陪衬,将自己原本不起眼的温文变得鲜明。
--儘管“温文”也不过是弱鸡的包装。
在这段期间,公主阿尔一直陪伴在侧,为屋大维添上属于凯撒的埃及色彩。
米西纳斯带着军资回来时,对团队的状况相当满意。假如不是有公主阿尔,米西纳斯是想提议由阿格里帕去取钱,他和鲁弗斯将军留下陪屋大维进城。鲁弗斯是护卫,米西纳斯则帮忙打理屋大维的人际往来。但既是有公主,米西纳斯也想看看公主在这个团队裡的作用。
就眼下的结果来看,有了严厉而不失温情的公主阿尔,本来就聪明的屋大维發挥得更稳定、更会考虑一般人的情绪了。
五人小队再一次围坐着议事的当口,米西纳斯望向坐在同一边的公主和屋大维,他悄悄地摸摸下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