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王爷,进否?”侍者低声询问,不敢擅自迈步。

行人观高楼,未肯作答复。

其身后一高一低仰望水月楼的牌匾,眼看满楼灯火通明,桥下花船七八,湖面水月相衬,对岸树影婆娑,寒风袭暖,花有花香,叶有叶清,春婆沽酒醉意阑珊。景升单保二人一个有口难开,另一个有话难言,凉王府车架停在街心,王府众人面露难色或嫌或愁,凉王府的花木多生出几分清高,更何况人。一府人便成了卯月街上的闹中之静,分外扎眼。

要说上京城大大小小的瓦舍里,最出名的便是眼跟前的水月楼,它不比卯月街上旁的风月楼,不单单胜在里头营生卖艺的姑娘一水的清倌儿,几位行首比之教坊司是更胜一筹。

日落了,月升了。李珩看着灯光影影绰绰,心下正犹豫不决,进或是不进?主意还未拿定,眼跟前,瞧着身着一年景的女郎手挽着一郎君进了楼,不做他想,今日必得走此一遭。

“走……随本王进去。”说话之人有些怒气,早没了来时的气定神闲。单保慢问一句,王爷手中的折扇就要因着郡主之故折了个断。

随着凉王的开口,他手中的扇子这才安稳过来,只是今夜甚长,此方折扇恐是难熬至天明。

单保不敢言,到底是青楼,衡阳郡主怎能去这样的地界?还跟着男子,即便是亲兄长,更遑论舅家哥哥,说论起来,他们王爷自生来从未涉足过这等烟花柳巷地界,只有一次徐御提及,让他驳了回去,言语之中大为鄙夷,从那之后谁也不敢再提。

如今王爷成日跟在郡主身后,不作画,不抚琴,对这从前最是鄙夷不悦的地界,纵使再恼怒也要跟去,虽是一桩小事,单保瞧着大为不妥,往后郡主要去阎罗殿王爷也得跟去?再说进去了不打紧,若是太后娘娘追问,他又该如何给郡主遮掩,容不得他多想,凉王已然动身。

才入楼中,人声嘈杂,楼中人多欢愉,凉王面露难色,满心不适,楼里的香脂香糕再金贵比不得宫里精细,混起来难闻,熏得人呛鼻子,单保景升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生怕过路人不长眼冒犯自家王爷,双双尽力去拦一挡二,此处的蝶莺燕蜂,找不得也碰不得。

倏忽一眼,李珩远远便见一稚质满脸笑意,略带稚气的笑颜是他从未见过,移开眼,女子身边有个不想瞧的人,心里燃起万丈妒火,随即想也没想迎面撞上那男子,不声不响地停下将二人分开。

这一撞,没碰到宋念实处,撞到了他新来的哥哥,宋念刚要看清是谁这般大胆,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凉王是谁,话比眼快,一声未发,眼波一转,拉着自家哥哥便要走开,心里骂道:“走到哪一处,处处遇上,真是个冤家。”

顾则问是何人,宋念浑说,“不认识,八成是个过路的。”

“衡阳。”见她作势要逃,凉王开口将人叫住。

宋念定住,继而回头赔笑道:“殿下,你怎的在此?”

“你能来,我又为何不能?”李珩不答反问。

这话单保听着都生刺,佯装寒暄的郡主更是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如何答他。

“不认识?过路人?敢问郡主我到底是何人?”李珩一字一字,慢慢靠近,郑重其事地问道。

在凉王的注视下,宋念面上稍显窘迫,末了,憋出四个大字,“恩人恩人。”

未等凉王开口,“有日子不见姑娘来了,听许家二爷说咱们六爷病了,可好些了?妈妈我,日日惦念着六爷,若不是妈妈人微言轻的,又做着这营生,得亲自去瞧瞧我们六爷,楼里的姑娘们一个个的可都盼着六爷再来,姑娘近来可好?”与宋念说着笑着的是水月楼里的陈妈妈,一听手下人说宋姑娘到了,陈妈妈抛下旁的公子少爷赶忙来接待。

“好好好,难为楼里的姊姊妹妹记得六爷,等他好全了,我亲自押他来敬姐姐妹妹酒。”宋念笑答,陈妈妈一来,正巧替她解了围。

陈妈妈自说玩笑话,乐道:“我的小祖宗,哪里敢劳烦您啊。”从前不敢,往后更是不敢。

笑罢,陈妈妈瞧见正对着她身侧的李珩,一时色迷了,再移不开眼儿,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长久之后,还不忘咂舌一番,一边请着安一边开口道:“世子爷万安,老妇人这厢有礼,世子爷这样貌这贵气,和二小姐虽是姑表兄妹,细看下来,竟有六七分相像,不愧是王公贵族家的儿孙,各个神仙样貌,便是外头的一层皮子也光亮一等。”

此言一出,顾则止不住地笑,李面上微怒别过头去,宋念三两下又挽上了顾则的臂弯笑道:“妈妈,你可看得清了,这个…才是我哥哥。”

真正的顾家世子爷少不得是玉树临风,倜傥风流,陈妈妈看着却没那位她错认的郎君与宋姑娘相像。

陈妈妈哑然,吐了掏心窝子话,不成想看走了眼,转瞬笑道:“妈妈我年纪大了,外头风迷了眼,该罚该罚,世子爷风尘仆仆的来,今夜多进些酒水,妈妈再让姑娘们多舞几曲,给世子爷赔罪。

一桩小事,宋念并不在意,顾则亦是如此,李珩虽心有不快,也不是寻事之人,故不发作。

“那……这位是?看着眼生,想是头回来咱们水月楼,您这样好模样的尊贵人物,老妇人可没见过。”

宋念忙去陈妈妈耳边说道:“妈妈,睁大了眼,可记住了,这位是宫里的殿下。”

话一入耳,陈妈妈只当宋姑娘逗她玩乐,再一看这郎君衣着不凡,发冠煜耀,尊贵满庭,恍惚间俯身去拜,嘴里断断续续请安,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待到贵人发话让起来也不敢贸然起身,还是宋姑娘搭了一把,她才安心起身。

李珩紧盯着顾则,寻问道:“郡主,这位是?”

虽与凉王见打过几次照面,实则只算得上目熟,仅此而已,宋念呆着说道:“这是我哥哥…”

“顾则。”不等妹妹话尽,顾则拱手自报姓名。

李珩面无颜色,道一声:“久仰。”

“妹妹,这位殿下是?”顾则二人说话间,看妹妹避之不及,必是凉王无疑。想他妹妹心里不如意,猜是凉王不够好相貌,此郎君仪表堂堂,玉面白净,气质出众,天怜他送来一副好尊容,此等容姿平生未见。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再看谈吐又非痴儿,手脚齐全,是个好郎君。昨夜妹妹支吾不肯言,总也问不出个一二,其中原委还有待他再看。

宋念改了腔调,轻声细语道:“是…凉王殿下。”

李珩顾则各怀心思,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宋念平日里的傲气神气,通通被甩出九霄之外,低着头看裙摆上的杏、荷、菊、梅四景,而李顾二人四眼相对。

顾则是个武人,性情不似宋念多疑机敏,只觉凉王眼里是一派平和,却不是豪迈之人,瞧不出凉王对他的敌意,心中有所思想,暂且一一按下不露。

“信里说他不好,叫我过来好好教训他。”顾则一半说实话,一半打趣问他妹妹。

宋念早忘了这一笔,忙同哥哥解释,“哥哥,快别提了,凉王可是个大好人,上回我不慎掉进湖里,是殿下救我性命。”

救命之恩,可了前事。

“我代念念谢谢殿下,今后若有差遣……”

顾则话未了,反让凉王截了去,“不必,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李珩不管顾则说话,步步上前,问宋念,“我哪里不好?都是咱们的事,下回别同外人说道。”

外人?宋念一头雾水,听凉王字字句句,难知其意,说得她是恍惚无措,再一看她哥哥顾则是笑而不语,心里更是弯绕了七八圈。

楼里来了宫里的大佛,陈妈妈着急命人给凉王爷寻了好地方,不敢有丁点怠慢,走上前来秉,“王爷,随老妇人去别住,茶酒已然备好,还望王爷赏光。”

李珩一动不动,陈妈妈不知其脾性,只能望向宋念,宋念亦无法子,顾则却伸手拦着,并邀凉王一同落座,“今日既然有缘遇见,王爷不如同我们兄妹一道。”

宋念偷偷拽了哥哥衣裳,她可不想和凉王同席,顾则清楚妹妹顾忌,他另有打算,不能如其所愿。

等三人要入席时,看着座次不知如何落座,今日水月楼大张旗鼓的摆宴席,是宋念为着顾则接风祝寿所摆,本该是寿星公坐于正中,不过凉王是君,顾则是臣,正犯难时,凉王先落在右座,宋念坐了左边尊位,留了正位给顾则。

待几人落座,李珩问道:“顾兄,现居何处?”

“暂住国公府。”

“元王府在京中可有宅院?”

“自然是有。”顾则一说要来,宋念早着人去打扫顾家宅院,只人人皆知的事,凉王何故多提一嘴。

李珩放下折扇:“世子入京,元王府本有府邸,却住亲戚家中,说来不合规矩,不合礼数。”

顾则讪笑道:“按礼数是该去,只是府里长久不住人没个人气,虽留了人看院子,只是我一人冷清,表哥表嫂同表妹轻易不放我去。若是王爷,宫里觉得不妥,那今夜回去再我同表哥表嫂几人商议便是。”

宋念不轻不重地说道:“哥哥,你要去别处住,我在家里也没劲儿,不如收拾了东西陪你一块去。”

原先一再追问的李珩突的停了话,单保纵然心里笑出了花,也不敢笑出声来,李珩横了他一眼,单保脑门上冒汗,会意上前道:“住在国公府好,多少有着亲戚照应着,天大规矩礼数也比不上人情。”

“单内官说得有礼,哥哥,在家里我照顾着你,你去独住了,又有什么热闹?小婆婆瞧了,得训我哥嫂招待不周。”

“谁照顾谁?你不惹事便是天底下最顺心之事,我可不敢奢求你照顾我。”顾则笑怨。

兄妹二人说的话刺耳,惹得外人心中不悦,“单保,去拿兰生酒。”

李珩杯中尤空,单保换下紫琼杯,忙去斟了一杯茶:“殿下,那酒最是辛辣,当真要饮?”

“当真,快去罢。”

李珩举杯以茶代酒,“全当是为了顾世子接风。”顾则举酒饮了,宋念不同他们掺和,等着瞧歌舞。

单保应了,听着有些不情愿,走前不忘叮嘱景升照看好王爷,言尽三步两回头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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