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回国公府的路上马车稀少,人也不见几个,煞是僻静。

车辚辚的不知走了多久,见行至无人处,就着浓黑的夜色,凉王叫停前后车马,又在车中人斗大的眸子的凝视下,登上了宋家郡主车架。

“走……”

凉王爷一声令下,谁人敢不依从。

车内,宋念望着灯儿出神,不知是拿此人无法还是另有他想。

单保无措,景升扶着剑在前领路,来福乖顺的跟车是以寸步不敢离。

马动车行,宋念不言语,李珩亦复如是。

宋念不看人面,李珩却挪不开眼儿,借着微弱的灯火只观眼前人的花鬓玉唇。

一个两个就这般闷坐着,终究是李珩先开的口,“你哥哥就这般重要?”

“我哥哥,自然是极为重要的。”

“比之我,如何?”

此一句,融了他大半生的念想心思,仅仅五字,可谓是妒忌无法兼有无可奈何,从前再不敢问的话,此刻突的就跳出口去,言尽后久久难以平复。

“比什么?”宋念接话反问。

李珩不答,别样的窘迫搅和着真心,岂料下一瞬心上人缓缓吐出的一句,更让他心颤。

“凉王殿下,您说话可真古怪……啊!多番心力,竟是为了问这个。”她不禁感叹。

宋念猜不透这人存的哪种心思,既沾上了她,别妄想随意欺负了她去,故又开口道:“殿下是殿下,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乡下来的穷苦小子,远远比不上您。”

熟悉的怪声怪气,李珩合了眼,多少腹稿难再言出,于是字字斟酌,唯恐哪一个字惹她不喜,坏了事。

又是一阵清净,这回轮到宋念低声自说自话:“楚大人怎么都认识我?我可没同他说过话?”

“敢明目张胆连面纱也不曾也不带都去水月楼的姑娘,满上京能有几个?”解惑之声在宋念耳边响起。

“我,另加一个魏姑娘,可……魏美西不爱听曲儿,算下来只剩我一个。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上京的官老爷们一个个怎的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来这卯月街?”

“你怕朱大人,旁人未尝不怕?你是指挥使的妻妹,消息更是灵通,准是水月楼里头放好暗线,只等你去,楼里管事的告知诸位,方有今夜之大观。”

“是了,必定是如此。”宋念扶额笑道。

言尽,脸上憨笑模样瞬间转成狡黠狠厉,“今儿将满朝文武送到我姐夫手上,可是凉王殿下的手笔?”

丽人语声浅浅,眼神锋锐,寂静无声,割人心肉。

李珩只愣了一瞬,“你猜到了?

接着恢复往昔,大方承认,“不错,是我所为。”

一条街半朝的文武!告密者若是世家豪族子弟难保不会有牵连,若是布衣白丁谁又会去碰这浑水。

不怕死又无所顾及的,除了她宋念以外,在想不出这巍巍帝都里,还有谁如此大胆?女中魏氏,男中李氏。

魏家父子一并入狱,自不会是魏家女儿;广怀郡王现如今生了夺适之心,巴结笼络朝臣唯恐不及,也不是他。

如此一通算下来,皇城内外如此有恃无恐的,唯剩凉王爷而已。

二人本都应该讶异,如今竟然能心平气和的交涉。

宋念嘴上不说,心里却叫唏嘘,若凉王不拿她做引子,或能与之好好的说上几句。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这个生来享福的闲散王爷,何意与那些朝臣过不去。思及此,更想问出个因由来。

“停…”

郡主喝住车马,甩开一角布帘,对着单保发号施令:“去…”

单保立刻着手布置,主子们要说话他人听不得,众仆在顷刻间有序退去。

“谁惹着殿下了?何至这般动气?”宋念笑问。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不可入妓院,今夜之举,属本王之本分。”李珩握紧折扇,答道。

“我只当上京城里,就属我没个顾忌,胆子最大,要知殿下不输于我,该早早同你拜把子才是。”

科举恩科、入仕上值、祈雨驱疫,凉王爷干过哪一桩?食君之禄,不分君忧,而今浑说此乃为王之本分,真真连篇鬼话。

宋念问不出结果,仍旧不死心再次开口问道:“凉王殿下既如此聪慧,怎么连魏姑娘都推脱不开?偏偏要搭上我?”

被质问之人于不安中强装镇定, 不肖让她瞧出,“魏姑娘难缠,单论家世唯你胜她一筹,衡阳……你是上上之选。”

忽的只见衡阳身子一探,朝思暮想之人,离他近了一寸又一寸,二人之近,宋念细看其面庞轮廓,夸道:“确是玉质金相无可挑剔,不过依我说却是玉卮无当。”

转睫间,她又问道:“只是不知殿下使的什么药?叫我那日睡得昏沉,我看合该喂给魏姑娘。殿下只消再狠些心肠,也轮不到我还喘气,你们二位做法,何故平白的扯上我?”

长街长,前后二三里无人过。此处一无长辈,二无亲友,太后娘娘的权势压人,临义郡主的疼爱溺人,此刻再没桎梏能困得住她,宋念哪里再肯装作一副乖巧样子,骨里带的反,多少女儿家的绣罗衣裙也遮不住。

二人此刻“推心置腹”,李珩弃了折扇,拍了拍手,自嘲般笑笑,“如此也好,你我坦诚相见,不必再生出那些弯弯绕绕。”

“那日…的毒茶是你的主意?”

问者不知白皙如瓷的玉面更加白如冰霜,眉眼一片冰凉,好在夜深灯暗,难以看得真切。

他闭口不言,是愧疚,是罪过,是情谊,心里缺了一块,他想着尽力去补全,终究不能哑一辈子,李珩缓缓吐出一字,“是。”

面对衡阳的质问,凉王不敢辩驳。李珩于腹中吁叹,纵时光流转,衡阳依旧是衡阳,或者说这才是他认识的原原本本的衡阳。

“郡主,无论是我还是你去通风报信又有何分别?如今外人眼里,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宋念再扯不出笑模样,想她费劲心力,能在皇城中恣意妄为,今夜闹这么一出,直把她置在火上烤,再加上三月三那场风头,做官的和官家小姐都叫他连累着得罪了干净,眼下说她是众矢之的也不为过,所有一切全都拜眼前毫无愧意的凉王殿下所赐。

她不仅不可以此为要挟,还得帮着瞒着。

“你可知丞相府的禁足要开了?”李珩又道。

禁足一解,魏美西要出来了,宋念看向李珩的眼神里更加添了几分恨意,“我若是告诉魏姑娘,这门荒唐的婚事不过就是太后娘娘的权宜之计,她是继续纠缠,还是转投你六弟,也未可知?”

“在她眼里,你我……”李珩顿住,无奈你我二字分量过重。

宋念轻点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我二人早就是一丘之貉,谁也不信了。衡阳,是我算计了你,一切由我一力承担。”

这话对,宋念手里看似捏着他的两处丑事,却是可有可无。

宋念摇摇脑袋,“殿下,你救我一命,那杯茶我只当没喝;另说这桩婚事,殿下若是玩腻了,不作数了最好,只是往后,可别指望着我再有好脸色。”

这段时日,宋念认定凉王心里藏奸,眼下更是明确了。

“我是离不开富贵金银乡的,你当你的贵王爷,我当我的娇小姐,金雀麒麟不同路,咱们互不相干才好。”她笑谓着。

七闹八闹的将婚事闹散,日子还长,不如等凉王渡过难关,看清了她并非良配,开口去求太后退亲,她亦能全身而退。

“好,此为善策。”凉王应允。

李珩一阵沉思,又道:“不能让人瞧出你我不相中,到时同长辈们不好交代。”

作为交换,宋念同样给了诺言,“也是,那就说定了。再让我在外头碰见你,非得剜了你的眼。”

宋念语气轻巧,李珩深知此话绝非儿戏。

一番商榷,马车车轮继续滚动,单保贴着车马走,听里头再没传出一声,心道不好,只盼着早些到莘国公府。

二人是一双手上的两只大拇哥,一等一的难惹,上京皇城里郎君姑娘的天,这是左手不让右手,谁也不能输谁,早晚有此一闹。

单保清了清桑,提了口气道:“郡主,王爷,国公府到了。”

车帘被拉开,甩在单保脸上,宋念的余光落在凉王身上,留下一句,“殿下,凡事都要细细琢磨看清了才好。”

见她要走,多少话要讲,情急之下越矩一手攥住了人,一手碰着了姑娘腰衱,唐突冒犯,立时收手却不松手,只敢手触着衣袖,“衡阳,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殿下明白便好,不必挂在嘴边。”宋念没声好奇道。

从前是,而今是,往后更是。只可惜了,二人心中都是此种念想,所想并不是一件事。

宋念还想听他再嚼出个一二好话,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声,“等礼成之后,我任郡主处置。”

心中多生怨怼之情,白费工夫听这他一席话。

衡阳再不回头,凉王道:“夜深了,殿下快请回罢。”

“再有,那日斗茶其中内情万请保密。”

“凉王殿下不必忧心,妾还没活够呢!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不会说。”

轻则徒惹太后不悦,重则祸累全家。纵有千般怨,然心有明镜,这事的轻重分量,她同谁也不能提起。

既是凉王的主意,必得了太后默许,这几年她仗着外祖家的权势横行霸道,而慈明殿的颜面可不是她能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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