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枯乏无味，

但人间三月，芳菲妖娆。

盛春时节的色彩最为鲜艳亮眼，小桥的两岸青草没过马蹄，垂柳嫩绿菀菀疏风，长长的枝条密密地斜织摇晃。素来江南一带多是烟雾雨朦，隔远了看桃红柳绿就像是蒙了一层烟纱立在岸上，意境美得醉人。

彼时晴光正好，灿烂明丽而不炽热，少了那份如梦如幻的迷影，入眼是清晰可见的花树之色。

延着春意深进，入了重重山林，长山环水之中，一潭碧绿无限蜿蜒，或宽阔或狭窄，远目望去层层叠叠都是山水。

此处竟如世外桃源般有一座宅子，建在山水的源头处，高耸巍峨的青山下，水面上的房屋静静伫立。

四面临水，静得只有四面山中动物和水边栖物的凋啾声，真像是于市外的高人的居所。

这是润玉人间的别苑，宅子伫立在水上，长板阔厚，山环水延更像一片水榭。

轻轻一嗅便能闻到好多清冽的味道，鸟鸣声脆响，周围乔木重染，绿色浓得如同加了墨。

到处都是绿色，能洗净浮躁。

亭子高高的攒尖顶上，宝顶处延伸出数条垂脊合并交为四个角檐，檐下都挂着铜制的惊鸟铃，风微过，铃音轻响。

润玉带锦觅看过这宅子的四下居所，别苑中小径贯通，厢房旁种了开满繁花的杏树，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罅隙中浅浅绿绿长出来的嫩草。

别苑很大，设施更是一应俱全。水上露台，还有走廊廊轩之下的角落都摆放着几盆杜鹃和桂松，长得极为精神。

宅子四面都是青翠的树木，树叶蓁蓁得幽深了山色，仿佛吹过来的风都带了股深处的森寒。

润玉便将锦觅安置在此处，风景于水上平阔，目无所尽。

湖风扫过两人薄纱衣衫，彼时天色正明，吹过这人界的清风，倒让人心静许多。

润玉道：“我还有挂星之职，怕是不能随时陪着锦觅仙子在人界，不过这所宅子仙子可放心居住，我已下了阵法，以护仙子周全。”

锦觅看得满意极了，点点头，“小鱼仙倌，还是你靠谱多了，你放心，我呆在人界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人界都是凡人，她可会法术呢。

润玉不置可否，“在人界，锦觅仙子也要小心些才是。”

安顿好了锦觅，陪她熟悉了周遭的环境，等到天色稍晚，润玉是要回天界布星。

只是回了天界，润玉还需去一趟栖梧宫，询问旭凤如何解决那穷奇之事。

锦觅被润玉带往人界，旭凤并不知晓，他平白受了花界长芳主好大的气。

长芳主直言他们天界人人皆是恶念恶欲，薄情寡义，再加上老胡对他们所说锦觅一直住在栖梧宫，此次前来旭凤竟还将锦觅藏了起来，明显是对锦觅有非分之想。

长芳主不由恼怒，警告旭凤他与锦觅绝无可能，他若是对锦觅有情，那是天理不容。

旭凤心中微漾，不知自己的情愫是何时暴露的。他一再想起锦觅缠他要灵力的模样，自己被她在花界所救的模样…甚至上次南天门处遇到穷奇，她拼命为自己种灵芝，他们在栖梧宫中情不自禁有过一吻……回过神，旭凤一再保证自己会将锦觅寻回，这才让长芳主心不甘情愿地回了花界。

此刻润玉前来，旭凤还有一丝丝火气，但到底是压住了，没发出来，只让润玉带他去寻锦觅。

润玉自然没有拒绝。

“锦觅仙子暂时还不想回花界，我便将她先安置在人界了。未与你提前知会一声，实在是我考虑不周。”

他一向不推责，旭凤也不好发火，只道：“她胡闹便罢了，你怎么也由着她？她一个人在人界，若是出了什么乱子…”

“旭凤，我需要锦觅仙子知会四处精灵，帮我寻找星瑶的下落，我的确是有私心。”

润玉将这私心也摊开来说，旭凤倍觉无力。

“罢了罢了，我下人界守着她就是。”

旭凤心急，便将穷奇之事与润玉长话短说。

“我已将穷奇用九曜真火封印在了御魂鼎中，为了六界日后的安危着想，本是想请父帝给穷奇行灰飞烟灭之刑。但父帝有其他的顾虑，穷奇乃是上古阴阳之气所化，早已不在五行当中，若要毁灭元神，怕是要多费一些功夫。”

“不过父帝自有打算，我不宜过问。”

旭凤抬头，“父帝听闻你中了瘟针之毒，很是担忧，赏了你千年雪莲，做补身之用。”

润玉随意点头，对此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是不知道太微如何处置穷奇，那穷奇与自己，似乎有些许牵连。

其实一开始，太微也只想封赏旭凤一人而已，觉得此次封印穷奇，旭厥功甚伟的是旭凤。

不过旭凤唯恐不及截断了太微将要宣之于口的奖赏，称封印穷奇并非他一己之力，还有润玉，魔界公主和花界精灵锦觅，若非他们的帮助，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封印了穷奇。

特别是润玉还为此受了瘟针之毒，他还是心系自己才特意前去魔界相助，旭凤受之不安。

太微对旭凤的说法很意外，他们兄弟居然如此友爱。兄弟和睦，叫太微又多了一番赞许，不但赐了千年火人参和天山雪莲，让人好生将养，还说三日后，连同鎏英和锦觅，都要在九宵云殿论功行赏。

旭凤这才开怀，忙向太微跪拜谢恩，只是在抬头之时，不经意瞥见太微悬挂于案坐右侧的醒目画卷。画卷上的女子巧盼婀娜，神资仪丽，叫人心驰神往。

那画像上面之人，便是花界的先花神，梓芬。

旭凤不由得微微一愣，想起长芳主日前对他明里暗里的所说之话，联想起自己栖梧宫中的留梓池的来历。这都是叔父没正形的时候告诉他的种种了，旭凤心中一阵动荡不安，有了不太好的联想。

不过眼下两人没为此事聊太长时间，既然三日以后才在九霄云殿论功行赏，那此刻润玉也不用再去拜见太微。

星瑶失踪之事才是他的紧要之急。

润玉向旭凤提出请求，“听闻你手下有一名叫破军的新将是出自妖界界域，不知可否与他一见，我有些关于妖界的事情，想与他询问。”

破军是不久前招兵所得的，才识谋略皆是不俗，除了官话差点。旭凤很快就提拔他做了燎原君手下的左将军。

此事从前也听润玉提过，旭凤不知他为何突然对妖界起兴，也不好拒绝，便遣燎原君去传破军前来。

燎原君领命，间或看了一眼润玉，暮芊芊失踪之事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不好开口相问。

破军很快前来，在栖梧宫先向两位殿下行礼，这才不卑不亢站到了一旁。

润玉开门见山，“破军将军多礼了，本神今日寻将军前来，是有关于妖界的事情要问。将军飞升之地毗邻妖界，不知将军对数千年前，狐族圣女嫁往妖界一事可有所耳闻？”

破军修行岁月已久，仙龄比之两位殿下自然阅历丰富。他微微沉吟，很快回忆道：“确有此事，小仙当年还未曾飞升，修行之时，的确听说妖界有人曾举办过一场无比盛大的婚宴，那时妖界里里外外都曾传颂这婚宴的浩大盛况。”

“倒是隐约听过传闻，新娘是来自狐族，却不知道是不是狐族的圣女。只是可惜小仙当时身份卑微，不曾有幸面见过。”

润玉追问：“可曾知道那娶亲的男子是谁？”

“虽然妖界之人不曾明说，但那时婚宴曾宴请冥界，更是妖界上下所有的人都身受福泽，举界大喜了整整三日。小仙猜测，除了妖帝成婚之外，怕是不会有如此的仗势。”

破军本不属于妖界之人，只是他一贯为人豪爽，又知恩图报，常与那些小妖精打交道，小妖精们也念他的情，有好的也不忘他一份，倒也能听到妖界的事三两。

妖帝，润玉心头重重一创，比之先前还要不安。若是星瑶与妖帝有关，她出现在天庭，却又在魔界消失…这其中的复杂根本不能轻说。

旭凤只见润玉面色微变，有些担心道：“兄长莫不是那瘟针之毒还未休养过来，身体要紧。”

润玉定了定神，摇头，再次从袖中拿出一段纸张，照旧是那弯曲如蚁符的字状，“将军可认得上面的文书？”

破军恭敬地上前双手接住，蹙着眉头慎重地看了又看，才恍然大悟，“这是妖界用于子民学习文字读音的字符。”

“妖界的那些妖精，一个个都觉得文字难习，不喜读书，妖帝还为此头疼了许久。后来其长子协助政务，就颁了这法子。让妖界的子民都先将这一套字符的读音熟记，这些字符拼在一起，再加上不同的变调，便什么字的读音都能发出来。妖界大部分初识字的书籍，上面都有用这样的字符标记。”

类似天界的反切法，却又比反切法简易许多。

旭凤听得有趣，“这妖界倒也聪明，竟想出这种方法来。”

润玉察觉有异，“这是何时出现的？”

破军道：“依妖界的妖精说来，应当就是前一段时日。小仙也是因为火神殿下嘱咐要学官话，只是苦学许久不得寸进，这才向昔日的兄弟们讨要经验，他们便与小仙分享了这个法子。”

破军说起还挺开心，“不瞒两位陛下，这法子的确有用，小仙才短短数月，这官话水平就上升了一大截。”

咳，听出来了，旭凤心想，除了发音不标准，至少都能与他们无障碍沟通了。这法子，倒可以在天界推广推广。

破军倒也奇怪，“就是不知夜神殿下，怎么也识得这妖界的东西的？”

若是这一段时日才兴起的东西，那他璇玑宫中如何会有如此陈旧的字符？润玉望向破军，“将军可能将上面的字符拼读出来？”

破军点头，仔细辨认起来。

mù qiān qiān ， qiān qiān …

半晌，他抬头：“回殿下，这应当是一个名字，叫暮芊芊。”

暮芊芊…

这个名字在润玉脑海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却快得抓不住。但，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