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信讯颇多，却又毫无头绪。从栖梧宫出来，润玉心绪低沉。拖得越久，越不能确保星瑶是平安的，他无法放心。

在魔界之时，生死关头她还挡在自己身前，而真到了她需要自己时，他却束手无策。润玉无法释怀，心情很紧。

落星潭旁的琪树，银光葳蕤的枝条一如既往飘荡，潭中星光粹漫，泠泠脆响。红鲤惯翻着身子跳跃，是璇玑宫中为数不多的艳色。

润玉看着池中的鱼，只想起身穿落霞锦，明明惊艳无双，却还问自己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的暮芊芊。

润玉温润的眉眼平静看着，心思翻澜，却是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

是从何时起，觉得这璇玑宫越发的冷清了，冷清得让自己的心境这般容易烦乱。

星瑶，你到底在哪里。

凉夜薄风，枝树梢影，稀疏的月色下总有离人愁绪。

润玉也才看得清，几千年来，他第一次在为担心一个人而失去自以为是的淡然。

今夜月色真好。

唤起一天明月,照人冰雪满怀。

所有的感情，也都清晰可见。

*

早起，邝露匆匆赶回璇玑宫，润玉已在七政殿中整理梦录。

见到在主案端坐的人，邝露先是意外，继而迅速到殿中向润玉行礼。

“不知殿下何时回宫的，邝露实在失职。”邝露双拳抱礼，心中有些担忧。

润玉温然又疏离的声音响起，“璇玑宫本也冷清，你受不住也是自然。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邝露兀然心中一痛，“殿下就这般不信任邝露吗？”

润玉向她看来，邝露收正自身，“夜神殿下和锦觅仙子去人界期间，鸟族穗禾公主曾招见过邝露。”

遂毫无保留向润玉全盘托出穗禾召她前去，交代她要监视润玉一举一动之事。

“殿下，”

“没想到，天后娘娘这么防着您。”

邝露神色动容：“难怪殿下从不信任任何人，我算是知道，这璇玑宫为何这么冷清了。”

这些日子太忙，他倒是都忘记天后那边了。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值得留意的事。润玉淡淡：“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争些什么，他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殿下，你早就知道了？”邝露心中难受，这些年，殿下一个人，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类事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奇，润玉波澜不惊，“我在一日，母神便免不了防备一日。终究是我无法卸下她的防心，若是此举能让她安心些，也无妨。”

润玉将梦录记录收好，面向邝露并无表情，“我还要下人界一趟，璇玑宫冷清无趣，你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邝露一怔，坚决道：“邝露愿誓死追随殿下。”

润玉微愣，意外她的决定，望着邝露坚毅的眼神，告诫道，“你要想清楚了。”

邝露自然是清楚的，毅然点头。她早已深思熟虑无数遍，满满害怕的，都只是润玉会将她拒绝。

若真的执意如此，她三番两次地表忠心，如今又将穗禾之事告知自己，这个时候若是再辞拒她，想来她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润玉这才抬眼打量过邝露，就如星瑶所说，这是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长相。润玉只一眼便移过目光，“如此，你今日便随我下人界。”

两人将将走出璇玑宫，却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璇玑宫并不是宫殿聚集的位置，神仙也很少临近，甚至算得上清幽。只是今日两人一出门便感知得周围隐隐有其他仙人的灵气，声音还多有不同，不止一位仙家。

润玉停下脚步，皱眉探向那仙雾逶迤的声源处，“何人在此行径诡异？”

话一落，璇玑宫拐角，接连挤出了一众衣裙清丽的女仙。

不对，其中还有一位格格不入的燎原君。他们皆是被你推我挤着出来的。

众人都姿势不雅，燎原君挤在一堆女仙之中，一眼瞧去竟让人觉得这一众人是在此等僻静之地做些不好见光的事。

察觉到润玉和邝露讶异的目光，燎原君立即立定请礼，“夜神殿下恕罪，末将打扰了。”

润玉眼眸别过他和一众女仙，冷冷道：“燎原将军与众仙子若是有事相约，怕是走错了宫殿。”

如此场景的确容易令人遐想，一位绿装仙子急切上前，“夜神殿下误会了，我们此次来，是来寻星瑶的。”

说完，又有些不安地往后，在场的仙子都将一位身着粉紫色衣裙的女子推诿了出来，“月孛星使，你快帮大家说清楚呀。”

自上次向锦觅求亲闹了笑话，月孛星使还是头次出现在润玉面前，略一福身，尴尬道：“夜神殿下，我们的确是来寻星瑶的，已许久不曾见她了，不知她还在璇玑宫吗？”

剩下的女仙都紧张地等着润玉的答复，润玉蹙眉疑惑，“你们找星瑶何事？”

“这个…”月孛星使忍不住回头看向众女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又犹豫。

润玉道：“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月孛星使咬牙，“星瑶先前跟大家借了好些灵力，本来是说好，她会时常去各宫走动，一点一点还给大家。可是这段时日，大家都不见星瑶，这才一时心急找上了夜神殿下，想问问清楚。”

润玉微微不解，“星瑶向你们借灵力？”

“是，拢共算起来，也是有一千多年的灵力。夜神殿下，姐妹们也不是吝啬，只是都修炼不易，才不得不来寻星瑶。”

月孛星使说得委婉，润玉只蹙眉，若是星瑶需要灵力，跟他说便是，为何要舍近求远。更何况一千多年的灵力，她是做何之用？

邝露见润玉怀疑，忍不住上前。

“殿下，星瑶姑娘也找我借过灵力，她为人坦诚，便是一百年灵力也是写了借据的，就是不知，几位仙子有没有将借据带来。”

她这一说，女仙们纷纷把借据拿了出来，“当然是有的，我这是三百年的。”

“我这是一百年。”

“我这还有三百年”

“……”

月孛星使望了一眼身穿盔衣的邝露，对这位帮忙化解尴尬的仙侍不由生出一丝好感，略带羞涩转过身，将一众女仙手中的借据收集起来交于了润玉，

“夜神殿下一看便知。”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给月孛星使摸三百年的耳朵。

给晨雾仙子摸三百年的尾巴。

给姻缘府的仙侍摸一百年的尾巴。

给广寒宫的玉兔仙子暖草窝……

“…”

上面歪歪曲曲的字体除了暮芊芊的确是没人能写的出来了。润玉捏着手中的借据，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众女仙这才后悔起来，就不该把偷摸小狐狸的事情说出来。

可她们又实在不想无故受损失。

润玉自然是生气的，他无法想象暮芊芊每天要顶着狐狸耳朵和尾巴任人玩弄的样子。更气的是，她之前明明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眼看润玉气息陡冷，几个女仙又开始退怯，“夜神殿下，是我们僭越了，这是我们和星瑶的事，的确不该闹到夜神殿下的面前…”

“无妨。”

润玉很快将情绪敛了回去，恢复如常，“前些日子去魔界，星瑶出了些意外，并非有意要爽几位仙子的灵力之约。星瑶不便，我先替她向诸位仙子还了灵力。”

“星瑶她没事吧？”仙子们诧异，一旁的燎原君神色也明显一变。

润玉夷犹而过，“她不会有事的。”

随后望向几位女仙，“几位仙子可知，星瑶借这诸多灵力做何用处？”

这便不知了，仙子们都摇头，“当日星瑶急急忙忙的，倒是没来得及细问。”

燎原君不禁抚上胸前，那里也有一张暮芊芊留下的借据。他迟疑着开口：

“当日是端午节，星瑶姑娘是为了同锦觅仙子交换那枚大王粽。”

大王粽。

润玉和邝露的脑海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日早上，七政殿中出现的昙花和灵粽。

原来是这样，邝露醒悟过来，润玉自然也想通了其中关联。只可惜，那枚大王粽在第二日已经又被润玉送回了栖梧宫。

当日由于月孛星使向锦觅求亲之事沸沸扬扬，润玉将灵粽留下便走了。后来这灵粽机缘巧合又回到锦觅手中，锦觅只当是旭凤的奖励，压根儿没想那么多。

眼下，邝露突然不敢想润玉此刻是什么心情。不过他眉目一转，望向燎原君，“莫非，星瑶也向将军借了灵力？”

借是借了，但燎原君今日来纯粹是关心暮芊芊的下落，不曾想和几位女仙不谋而合，见她们推推挤挤在璇玑宫门前不敢进去，他才走近，就被牵连成了一伙。

“夜神殿下…”燎原君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便算是默认。

而即便看出了他的想法，

润玉手臂屈伸至他面前，道：“星瑶多有打扰燎原将军，我一并替她偿还。”

燎原君眼睑轻动，指尖卷进掌心，一阵无力。原来有的人，连一点念想 都不曾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