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大邑和顺公主顺利抵达穹都。

皇城中央的御马街上，是和顺公主的队伍。

公主仪仗如会移动的宫殿般令人惊叹。马车车身以红木打造，嵌着耀眼的珠宝玉石，车身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仿若下一秒便会跃出半空往九天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从侍女到护卫，无一不身着统一体面的服制，神情肃穆。侍女们头戴面纱、手持羽扇，护卫则身着铠甲、腰佩利剑紧随马车左右，目光锐利。

行进时，脚步声整齐划一，气势磅礴。

和平与繁荣，似乎真的会被这场和亲所带来。

齐明瑶坐在宽敞得能塞得下好几个人的马车内，帘子外边是人声嘈杂，那是东赤百姓的声音。

青竹、青叶还有红霜跟在马车边上方便随时伺候，几人入乡随俗跟着东赤女子戴面纱，却也显出一身不凡气度来。

赵顺仁命人为齐明瑶修建的公主府在城东惠训坊，但在回府休整之前须先拜见东赤君主。

马车行至东华门便不能继续进入，换了顶轿子。太和殿外的广场之上百官分了几列站队，以示重视。

齐明瑶早早便换好了正式的服饰。

她在这里下轿，今日的太阳热烈得有些晃眼，刚刚一直在马车内不见阳光让她眼前黑了一下又随即恢复如常。

曹燚站在她身侧，随她同行。

青竹几人不能入太和殿，按理来说齐明瑶也不可以，但此刻她代表的是大邑，代表的是大邑皇帝齐思绥的诚意，方能在前朝拜见皇帝。

烈日高悬，齐明瑶入了正殿稍感轻松些，便按照礼仪向皇帝叩拜行礼，现在她所代表的才是她自己——大邑的和顺公主。

赵顺仁坐在龙椅之上，长袍上的五爪金龙弯曲盘旋，正面直冲着下首的齐明瑶。他或许正在打量着她，或许根本不在意送来的人到底是谁。

齐明瑶的手贴在冰冷的地石上，让她感觉那股凉意顺着自己的手臂往上不断攀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曹燚在替她说话。

齐明瑶在这个过程里，其实不需要有什么说话的时刻——这也是两国不成文的规定——女子若有必要入前朝之中，不可多言。

仪式结束之后，齐明瑶再次行礼，按照原路出宫。这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

皇城的街市与宫中仅仅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惠训坊地段好，是甲第连云之地，许多达官贵人的宅子也在那里。

“公主可还好？万宁皇帝为公主安排的府邸很快便到了，公主可放松些了。”青竹贴着马车边低声道。

齐明瑶道了声“好”，便斜倚在榻上，不知为何脑中还是想着刚刚的场景。

五月二十二，穹都以百万金的条件换回八皇子赵承德回京，女军首姃应允。

“赵承德，赵承德！”照顾赵承德多日的付冬梧大声喊着，见赵承德人模狗样地走出来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做了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道：“八殿下，您可以走了。”

五月二十四晚。

静安公主宴邀穹都贵女在府中赏花，也为和顺公主接风洗尘。

静安公主是赵顺仁尚未继位时的第一个女儿，为故去的侧妃所生。她早早成婚却与驸马的关系并不融洽。

穹都百姓偶有传言说静安公主不能生育，几年来一无所出这才闹得不愉快。

华灯初上，月影西沉。

静安公主府距离齐明瑶的公主府并不远，只隔了一条水街，过个桥便能望见那张灯结彩的大门前车水马龙。

今儿个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许是因为和顺公主至穹都不久，御马街上也是一派热闹与繁华之象。

齐明瑶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看，行人的身影在灯光中络绎不绝、若隐若现。不知哪里传来的丝竹之声与街市的嘈杂之声交织在一起，居然也别有一番生趣。

街上行走的姑娘仍旧戴着面纱，身侧基本上都跟着一男子，许是家人陪着一起逛。

齐明瑶下了马车入了府，侍女指引着到了她的位置。或许是因为今日没有男客，姑娘们的面前也就没有屏风。

不多时静安公主赵柔嫣便步入庭中，赵樾妩紧随其后。

庭中鲜艳开得正好，贵女们皆盛装出席。席面上是娇艳欲滴的贵小姐，庭院里是被侍女养得娇贵的花，更不知道这赏的究竟是花还是人了。

宴上热闹，三位公主毕竟是皇家人，都在宴席上让其他的官家小姐稍有些拘谨。

稍有些胆子大些的，上前来搭话问好，算是打个照面。

齐明瑶旁边坐着的几位小姐似乎在讨论着穹都的哪家青年才俊，齐明瑶坐得近，也听进去了些许。

“和顺公主。”

听见有人就叫她，齐明瑶抬头，一姿容清秀的姑娘正站在她前冲她笑。

“长平将军府二女谢若萸，见过和顺公主。”那女子柔柔施礼道：“和顺公主不日大婚，臣女在此预祝公主与晋王殿下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齐明瑶想了想，笑问道：“本宫初至穹都，对你们东赤了解并不多，不知道晋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臣子不得妄议皇家，但今日是公主之宴，公主仁厚，素来不会管这些。

谢若萸想着女子远嫁，不曾亲眼见过未来夫婿，哪怕在大邑必定看过画像，但也终归会好奇。

“晋王殿下学识渊博，三岁习文、四岁从武，犹善骑射。臣女家中兄长也曾提起晋王殿下为人正直，身上少有奢靡纨绔之气。公主与晋王殿下成婚，日后定能和和美美。”

齐明瑶来了兴致，“那殿下府上可还有什么人？”

谢若萸眼底笑意愈深，“殿下府上没有侧妃，倒是有一侍妾，是殿下的生母容嫔娘娘所赐。但再怎么说，公主成婚之后后院事宜还是由公主说了算。”

齐明瑶还想问些什么，却见一侍女朝她走来，她记得那是静安公主身边的侍女。

“和顺公主，二位公主邀您至偏厅赏花。”

齐明瑶看向主座，这才发觉方才两人都已经离开庭中了。

谢若萸见另两位公主有请，心下了然，行完礼便退回原位了。

齐明瑶入偏厅时，两人都已在等她。

赵柔嫣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榻上，一缕发丝稍有些乱地垂下来，看着颇有些玩世不恭的也样子，一双狭长眼倒是很像齐明瑶看过的那种……花花公子。

赵樾妩则是正襟危坐地抿着茶，见她来，起身迎她。

“和顺公主，坐。”

“公主称我名字便可，不必这样拘礼。我其实，也正有些话想说。”

赵樾妩笑了笑，“那明瑶先说。”

齐明瑶有些犹豫，但仍旧问出了口，“到了穹都，我才发觉这里与我朝不同。原先我听到的是，这里的女子颇受限制压迫。

“但我这十几日来，见到的多是朴实良善之人，今日街上也是，走在街上的多是伉俪碧人、感情和睦。

“为何……她如此执着于男女，甚至起兵造反？若是和亲，真的能带来两国安稳，百姓免于生灵涂炭、无家可归。那是不是……是不是我不必离开？”

赵樾妩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什么？”

“小公主，是在同我们说什么玩笑话吗？”赵柔嫣手指斜倚着脑袋懒散开口，眸光里却半点笑意全无，“公主从进入东赤境内到抵达穹都少说也有十几日，期间见了多少人就觉得一切安稳了？

赵樾妩坐回了原位，并没有制止赵柔嫣的话，似乎也是在克制着什么，嘴角的笑意渐渐平了。

赵柔嫣微微眯了眯眼睛，继续道：“当初公主回信时，说的是不想和亲、不想任由自己成为牺牲品，后面又想查明你阿姊身死原委再离开，归赋也同意了，等你到穹都之后再行动……”

“公主所想，我能理解。若公主现在后悔，可书信一封即刻送往琴止。”赵樾妩平静道。

齐明瑶似乎是顺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并非不想同你们合作，我只是想知道她能有多少胜算？以及为何如此执着？”

齐明瑶想问的，是归赋是否有私心。

两方僵持之际，香云走了进来俯身在赵樾妩耳边说了些什么。

赵樾妩神色未变，只是看了看齐明瑶，“方才公主同长平将军府的二小姐交谈过？”

“正是。”

齐明瑶正不明缘由之时，却见赵樾妩同榻上的赵柔嫣对视了几眼。

小鱼上钩了。

赵樾妩眉眼中有些许兴味，道：“公主不是想知道和晏公主当初为何身死吗？”

齐明瑶的眼神立刻变了，她方才挺直的背似乎都有些没力气支撑，但仍旧问道：“方才之事同我阿姊有关吗？”

“公主可记得她是何时故去的？”

齐明瑶几乎不需要思考，便说出了具体日子。

赵樾妩点头，“那年是女军刚刚起步之时。”

齐明瑶没有反应过来，便没有说话等着赵樾妩继续说下去。

“女军在汉州起步之初，是有不少百姓支持的。汉州并不是富饶之地，气候也极寒。女军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将当地搞垄断的富商财产分给贫农，叫他们不必受冻挨饿。”

汉州生长出来的女子大多性格跋扈，体格比南方的姑娘要好些。个别地区甚至有女子劳作、男子料理家事的情况。东赤律法起初改过多次，但却是那时候才波及到了汉州等极北之地。

“那年确是女军刚刚起步之时，亦是和晏公主难产去世，两国再度开战之时。

“就算女军曾分给她们田地、钱财，国家危难之时，不会有人愿意自己背上‘趁机争权’的名头。

“东赤早就想好了要找理由开战，不能让和晏公主生下有大邑血脉的孩子。我猜那将军府的二小姐同公主提起那府上侍妾了吧？”

齐明瑶此刻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巴微张，迟疑地点了点头。

“公主若是将矛头对准那侍妾，之后再由你自己查出和晏公主身死之原委，两国停战一事或许就并不会那么立得住了。”

齐明瑶眼中有些许茫然，看看赵樾妩，又看看赵柔嫣，依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