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琴止城一切如旧，新规新则已不再有人有异议。
归赋与苏婧儿穿梭于人群之中，今日本是想着去城南看看原先的那几个姑娘身子如何。临走前卫琳琅提到了这片街市，便想着到这儿走走。
熙熙攘攘之中，人头攒动。
她们下马牵着马匹慢慢往前，与人群相悖。前方的人自觉空出一条道来，如将水划开留下的尾花。腰挂配件、着男子之装、身形高大的女子一般都是女军中人，走过的百姓不免多看几眼。
“阿赋，这里变化好大。”苏婧儿走在归赋身边低声道。
归赋抬头看看两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柔和些许。
这一片街市原本都是些秦楼楚馆，上回来这里还是女军刚刚入城。灯红酒绿之中，楼上的姑娘们只是沉默看着她们的到来。
全部关停之后专给那些想做生意却拿不到官府证明的女人们留着铺位，这一个月以来这里的空位还是填上了。
“真好。” 归赋轻轻道。
“姑娘！”不知是谁喊了声。
归赋看过去，旁边酒楼前的一妇人看着她，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那妇人小跑过来，道：“姑娘可在官府当差？我们楼里出了点事儿，想请姑娘帮帮忙。”
归赋与苏婧儿对视一眼，“我们正好想来看看这里街市如何，出了何事？”
那妇人松了口气，忙将人迎了进去。
春晖楼三个字显眼娟秀，大堂里通透敞亮，却吵吵嚷嚷。人群围在一起，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嘈杂。
“……是你硬要过来让我们陪你一同喝酒，还拉扯我！我们从前虽是楼里卖唱的，但现下我们不愿喝！你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你少给脸不要脸！你那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看过了，现在装清高？”
“出了何事？”归赋沉声道。
凌厉却清亮的女声响起，人群静默了一瞬。走在归赋与苏婧儿前头的人扭头看向她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人群中间是三女两男正分立两边，面色不忿。为首的一姑娘正落着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愤怒地瞪着那男人，旁边的一姑娘扶着她朝归赋看过去。
正讲得理直气壮的男人气焰未消，怒目圆瞪。
倒是他身边的男人眼珠子转了转，知道眼前之人必定不是寻常女子，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倒是有几分撇清关系的意味在了。
“哪里来的小娘子，少掺和别人的事！小心引火烧身、连累你自己才是。”那男子上下扫了归赋一眼，轻蔑与不耐取代了眼中的轻佻。
原看到归赋的脸时他心中还想着旖旎之事，却见归赋两眼冰冷，心中那点心思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想着她快走开才好。
“姑娘，你不必帮我们出头。他们可完全不通人情，听不懂人讲话！”女子高声讥讽道。
“哼！牙尖嘴利，从前倒是看不出来你是这副样子。怎么？现在能上桌吃饭了就忘记从前怎么跪着伺候人的了？”
归赋看过去那男人说话的嘴脸，心中烦闷，大步上前便是将人按住脖颈使劲往地下去。那人看着高大，却没有多大力气，站着也虚的很，当即便被按跪在地上。
“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归赋右手一用力，那男人便爆出一阵难听的尖叫声。
方才归赋站在台下，他没注意到。但此刻归赋走上台阶，这才猛地发现归赋生得人高马大，那手上的力道让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脖子会在下一瞬被扭断。
恐惧即刻便充盈他脑中，刚刚生出的旁的心思是半点都没有了。
“女侠！女侠！我……我、我方才口不择言，冒犯了女侠，是我的错。我给女侠道歉……”
“你该道歉的只有我吗？”归赋疑惑道，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
对面刚刚还在控制不住掉眼泪的姑娘呆住了，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归赋。
那男人的同伴刚想混入人群之中溜走，却被苏婧儿轻易地揪住了衣领。
归赋睨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冷声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城中修编新法一事。‘骚扰、非礼妇女、手足不检者，斩其手足’。你们可记得这条？”
围观的人里也有不少男子，听到归赋这话神色各异。
“新编的册子应当早在一月前便已挨家挨户的送过去，官府衙门门前也贴着大大的布告，特别提醒了这些事。”
那男人此刻开始痛哭流涕，道：“我……我方才吃酒吃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冒犯了小娘子，是我的错！大人饶命啊！”
被冒犯的姑娘上前一步更是愤怒，指着那男人骂道：“什么吃醉酒了？！你方才分明清醒的很！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是欺软怕硬！”
“我、我真的醉了！要是我方才清醒，是断不会做这事的啊！”
方才边上围着的人还在看热闹，这时候倒是一个个的替那男人说起话来了，“是啊，他也不是成心的。”
归赋看了看那几个说话的男子一眼，他们顿时又噤声了。
“你们那么会替他辩解，不如待会儿随他一道去衙门？”归赋冷眼扫过众人。
“来了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众人看过去，老板带着刚刚赶来的官兵过来了。
“赋姃。”为首的姑娘喊道。
听到称呼的其余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被归赋押着的男人此刻已是面如死灰，腿彻底软了。
归赋点点头，将人交给她们，又扭头对那姑娘道：“还请姑娘同她们一道去衙门一趟，做个记录。”
人群一哄而散。
归赋坐了下来，示意那老板也坐，“如今各个街市都有相应的兵士巡逻，这一片原先就是怕有人故意来找不痛快，应当特别吩咐过要分派更多。为何今日吵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处理？”
大营那边原先特意训练了一批琴止姑娘，专给这些老板们开的店铺做护卫。这样一来，也就有更多的姑娘走出家门，开始在外营生。
“大人有所不知，这片街市的酒楼商铺都是近日才慢慢开业的，我们酒楼分到的姑娘说是明天便到。前些日子都好好的，谁知那么快就出这档子事……”
归赋垂眸沉吟道：“此后若碰上人刚好不在，妳便找个腿脚快的姑娘去附近找一个叫同福客栈的，那老板名叫方智，手底下有几个姑娘都是女军选派留下来的。你同她们讲，她们会来的。”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起来，不停道着谢，还聊起别的事情来。
老板名叫李春华，与丈夫和离之后独自带着一女一男做起了营生。原先皇帝送来的赎金分了一部分给琴止城，官府减免了税与租金，她们也能轻松些。
“若是有困难，便去找城里专门的女商署。”
“诶，好！我晓得了，多谢大人！”
此事算是暂时终了，苏婧儿却回头看看那春晖楼，叹了口气。
归赋问她，“怎么还叹气了？”
苏婧儿抿了抿嘴，有些低落的样子，“就是觉得……他们还是一样。”
归赋凑过去些，伸手轻轻抚了抚苏婧儿的背，道：“人心里真实的反应和态度无法即刻改变，但律法规则可以变，特别是改变的权力在我们手中之时。
“知道这样做会受到处罚跟知道这样做不对虽然不一样，但于他们而言，结果是一样的，便已经是前进一大步了。”
“那个男的会不会报复她？”
“会有人看着他的，如果他敢做什么，那就进牢里待会儿吧。”
律法上不作为的后果便是冲突都由个人承担，这样只会导致矛盾愈发激烈。
但规则改变时，便会有约束。哪怕只是因为“场面话”不得不如此，也比以往肆无忌惮要好千倍百倍。
苏婧儿顿了顿，还是点点头，露出个笑来，“那我们继续去城南？”
“自然。”归赋道。
比起方才的街市，城南显得冷清许多。但也因为这里的宅子价格不菲，也就少有闲人经过，不会打扰这些养病的姑娘。
听闻归赋要来，几个姑娘早早便收拾好了自己，在院子里等着。
院里干干净净，是泥土与花朵混起来的气味。从前就这样等死的想法早已被院里种着的花草盖得严严实实，再也不会冒出来。
秋千坐上了，棋盘也摆上了，从前的一切似乎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赋姃！”她们也学着其他人那样叫归赋，带着点羞怯。
“不必这样拘谨，叫我名字就好。大家可都还好？身子如何了？”
燕儿上前一步道：“长夏姑娘的医术十分了得，有几个姑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归赋妳，还有当初带我们走的姐妹们。”
安长夏这些日子去了边境，为了救治病症稍重些的姑娘们，她翻遍了古籍医书，找到一个药方。
其中有两位药材闻所未闻，但后来发现只是名字叫法与过去不同，难找了些。
“长夏姑娘很是关照我们，她为了我们这些日字去了别处，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安全，我们都挂念的紧。”燕儿道。
归赋安抚道：“妳们好好地在这儿养病，想必她也会安心。有不少姑娘陪她一起，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们也在好好学手艺，等病养好了，我们打算去租个铺子，一起做点小营生。”
归赋看着现在眼前满脸笑晏的姑娘们，笑容也跟着攀到脸上，“好，妳们能独自养活自己，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琴止城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
临行前，卫琳琅特意设宴为女军践行。
归赋骑在马上，冲卫琳琅一笑。
“卫城主，有缘再见！”
“来日再见之时，定叫你到穹都做官去！”
卫琳琅也爽朗一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