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土尚在

“当然是你母亲给取的了!”谷婆笑了笑,“本就是自己生的孩子,跟着男人姓也就罢了,取那些个什么难听的名字,不好!”

“她原给你取的说是……归妇。她说‘妇’字寓意好,说是妳将来定能翻过那山回家。我说这个‘妇’字在咱们这儿给小孩儿做名字不好。她这才换的,”说到这儿,谷婆看着有些内疚,声音也低下来,“当时我出去,你奶奶原本说要叫别的,那名字一听就是要男儿。我说不行,不吉利。我说就叫归赋,寓意好,还吉利。她听了我的,也就这么叫着了。”

“我当时进去的时候啊,你母亲醒着。她要是哭出来还好,她也不哭,就坐在那里,我瞧着也难受。有了夫婿,又有了孩子,能不能回去还真的难说。没想到现在……”

谷婆是听过归赋的事情的,也知道潭婵已故去多年了。

屋子里两个人好半天都没有再继续说话。

只听得谷婆轻轻一声叹气。

良久,归赋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谷婆摇摇头,用布满皱纹却温热的手拍了拍归赋的手。

我是谢妳,让阿婵在孤立无援之际有个盼头。

在近乎绝望之时,留有故土尚在的证明。

谷婆继续留在万山村算不上安全,这十几年间唯一挂念的便是身边收养的几个姑娘们。白天她上山摘草药、偶尔去偏远的乡下专给妇人看病接生,好歹是将几个孩子拉扯大了。

归赋很快便吩咐了人马护送谷婆至家中带几个孩子到琴止暂且安置,也顺便让还待在琴止的安长夏给两个姑娘看看。

江玥带着几个姑娘随谷婆一起回福成县带人了,屋子里空下来,倒是有些安静了。

一滴。

两滴。

雨水拍打木栏的声音。

苍翠之中雨水斜斜地滴下来,屋檐下如宫里娘娘裙摆褶皱嵌着的珍珠般一颗颗下坠。

归赋静静地看着,忽然有些困倦了。

棘川,是阿婵描述过的最美好的地方。

花草遍野的山谷,峭壁上歪斜的树木与藤曼互相支撑着生长,最早的第一束晨光会毫无遮挡地拥抱每一寸土地与每一条溪流。

柔和明亮的苍穹之下,民居交错有序,与自然融为一体。可以肆意跑跳,会骑马、会攀岩,是抱着期待与爱才会降生的姑娘。

归赋从未亲眼见过那里。

归赋抬手,摸了摸自己稍稍长了点的头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它一直被蓄长再蓄长,然后扎成不同的样子,孩童时有孩童的发样,再长大些上面就开始挂着珠钗首饰,她们说那样是好看的,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在这里隐藏着一道伪善的规则。

优待、体谅、维护,内里裹着的轻蔑与贬低,却是共通的。

不过就是以何种方式表现出来,叫人察觉的早晚罢了。

大邑。

和顺公主新婚夜失踪的消息如一阵狂风搅散了凤仪宫里的安宁。

座上的妃嫔倒是从未这样齐过。宣曼蓉由侍女扶着出来,眼下乌青显然像是好几日都未睡好。

“给皇后娘娘请安。”底下整整齐齐各种花色穿在她们的身上,倒是跟宫里近几日的气氛不太相配。

“起来吧。”宣曼蓉似乎是没什么心思理会她们,面色有些难看。

“公主离奇失踪一事,听得妾都忍不住要落泪了,但还请娘娘放宽心,保重凤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嘴上说的是放宽心,可在座怕是没有一个人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幸灾乐祸。

“出了什么事啊?公主不是去东赤了吗?”有不明情况的妃嫔小声问道。

“和顺公主在新婚夜上失踪了,东赤的那个晋王——就是要同公主成婚的新郎官——被杀了。”

“啊?!”那妃嫔搅着帕子掩住嘴惊呼一声。

窃窃私语也慢慢变得大声起来。

宣曼蓉眼中流露出心焦与愠怒,却努力维持着体面,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并不如面上这般平静。她的侍女红椿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瞥了一眼各宫娘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行了行了别说了,皇后娘娘还在上面坐着呢。”

“贤妃方才说什么?”宣曼蓉扫过方才话里讥讽的贤妃,一向温和的脸这时候竟显得有些吓人。

宣曼蓉继任皇后之位以来,一直都是宽仁待下,同她姐姐宣曼芙一样是出了名的和善,今日却是罕见的动了怒。其余人这才在心里嘲笑起贤妃这个出头鸟来,忘了自己的身份,讲闲话都讲到和顺公主头上来了。

“贤妃口不择言、以下犯上,即日起禁足永秀宫!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再出!”

“皇后娘娘!”贤妃瞪着眼睛,却被宣曼蓉一记冷眼给咽回了话头,旁边的妃子拍拍她的袖子,示意她莫要同皇后硬着来。

毕竟以齐思绥的态度,很容易让人以为宣曼蓉仰仗着同宣曼芙的关系荣宠不衰。近几个月里,陛下去的最多的还是凤仪宫。

“本宫乏了,都散了吧。”宣曼蓉看起来本就是憋着火气,有一个贤妃出头,也算是没法好声好气地继续待在这儿同大家说笑了。

众人显然也没想到今日的请安结束的如此之快,却也庆幸能早些回去,不必次次面对其余人的夹枪带棒。

最后只剩下贤妃面色阴沉盯着那正厅的凤椅看。她身边的侍女默不作声地静立在她身侧,唯恐触了霉头,却不知道她只要在这里,都会是被迁怒的对象。

“站着干嘛?!扶本宫回去啊!”贤妃冷声训斥了一句。

“是。”

此时的福成县里,秋娇一行人没有碰上归赋的队伍,许是因为女军如今较为分散,隐匿在四周县城。她们寻了许久也未见其痕迹,只好先停下休整。

秋娇她们习惯了探索新路此时走在了半山腰的开阔处,二来也是怕碰上东赤军,平白起了不必要的冲突来。

这里可以将整个福成县尽收眼底。

三座大山围住了中间的民居,只有一面较为狭窄的道路可通往外面,中间一条细长河流隔开两边,支流如脉搏蔓延至福成县的各个角落。

“就在这儿休息吧。”秋娇提议道。

几人下马,正欲安营扎寨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谁?”

秋娇率先转过身,瞥见身后的杂草堆还在晃着,想来方才有人经过,跑开了。

婕萃三步并作两步就抓住了方才慌乱逃跑的姑娘,那姑娘被抓着手眼泪便掉了下来。婕萃好声好气一通解释,那姑娘这才止住了眼泪。

看着是当地的姑娘,背着个篓子,脸上还戴着面纱,握着背带的手有些新土,或许是来这山里拾柴摘草药的。

那姑娘有些紧张地钉在原地,一双眼里的惊恐之色还未褪去,“你们都是女人?打算在这儿过夜?”

几人当中,除了日常出来的秋娇与婕萃,其余人的头发有长有短,短的能到薄薄一寸,长的同东赤男子般束起。或许也因为身形都壮硕高大,叫那姑娘以为是男子了。

婕萃看了秋娇一眼,上前一步,“姑娘,我们只是生得高些,都是同你一样的女子。我们是看天色不早了,不打算赶夜路。”

那姑娘缓了缓心神,打量着婕萃,似乎确认了她确实是女人。

“那我就,不打扰几位了。”她的声音仍像是心有余悸,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

“夜里寒气重,山里还有野兽。你们若是不嫌弃,回我家吧,再不济也比你们风餐露宿的好。”那姑娘又回来了,鼓起勇气对着秋娇她们道。

队伍中,姀容的视线牢牢定在那姑娘身上,有些若有所思。

姑娘叫孙柔嘉,就住在山下,家中一共五口人。尚且算是县里日子过得不错的,这才想着叫几个姑娘到家里凑合一晚。

这时候已近傍晚,村里的人大多都回家了。

到了门口,孙柔嘉却停住了,询问她们有没有带着面纱。

秋娇几人知道这是东赤风俗,也不叫孙柔嘉为难。着男子装的便装作男子模样,更像女子的还是带上了面纱。

“怎么才回来?去哪里乱跑了?跟你说了多少……”一进门,便听见一老妇人不耐的声音响起。却在看到孙柔嘉身后几人时止了声音。

“母亲,这是我娘家人,从老家过来找我的。”

这是孙柔嘉路上想的说辞,她恳求秋娇几人做她的娘家人,秋娇几人见她身形瘦弱,又想到一路上所见女人们的样子,也就答应下来。

那老妇人见秋娇几人一身气势不凡,有女有男,面色一下子和缓起来,“几位,都是我们柔嘉的娘家人?”

“正是,”姀容今日不知为何话多了些,她双手抱臂上前左右看了看,打量着这家人的家中布置,“小妹当年走的急,也未曾给我们留个信。寻了那么久,总算是找到这里来,便想着来看看她如今过得如何。”

姀容比其他人年纪都大些,留着寸头,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神情看上去并不好惹。老妇人有些局促地笑笑,“原来是柔嘉的哥哥,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坐、坐,几位都快坐!”

“金娘!”老妇人又往里间喊了一声。

众人望过去,只见里间一女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知道有外男带了面纱,但不用看脸,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和柔顺。

“母亲,这是来客人了?”那女子的眼睛看着明亮,跟方才她们见到的孙柔嘉截然不同。

“柔嘉娘家人,你把孩子给我,给客人倒茶。”老妇人招呼道,一边小心地抱过女人怀中的孩子。

“那母亲,我先去做饭了。”孙柔嘉杵在原地有些局促,手心沾上的泥土尽数擦在了围腰上。

见秋娇几人看着孙柔嘉离开的背影,老妇人解释道:“柔嘉能干得很,人又总是闲不住,金娘怀孩子的时候都是柔嘉在照顾。”

秋娇点点头,向倒茶的莫金娘道谢。

莫金娘给几位倒完茶,便去厨房帮孙柔嘉的忙。

屋里就剩下秋娇几人与老妇人,偶尔有那婴儿的叽里咕噜声。

这时候门又开了,进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看屋里那么多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老妇人忙介绍道:“俊才啊,这是咱们柔嘉的娘家人,来看她的。”

李俊才闻言轻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只是问道:“鲜少听柔嘉听她讲起她娘家人,你们真是她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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