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大邑盛都。
大邑地处西南,温暖湿润。五月仍是花开好时节,花农布满了满街的绚丽为公主送行。大街上满是喜气与热闹,锣鼓喧天,街两边的彩旗随风飘扬。百姓们也纷纷涌上街头,争相目睹这一盛况。
宫门之内的广场上,车队依仗早已准备妥当,领头的是陛下指定的镇北大将军曹燚,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神色肃穆,等待着仪式开始。
齐明瑶此刻还坐在凤仪宫内准备着,嫁衣火红华贵,由盛都手最巧的绣娘用极稀少珍贵的丝线绸缎制成;凤冠稍有些沉重,其上缀满珠宝玉石,金丝银线盘成大大小小二十四株花,云海之上是展翅之凤,两边再有珠宝流苏坠下。
身后的婢子青叶与青竹从小侍奉她身旁,哪怕可以随她同去东赤,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而一旁的小公主齐明菡早就开始撅着嘴巴掉眼泪,伏在齐明瑶膝上抓着她的一只手不放。
“青叶,青竹。”齐明瑶轻轻唤了声。
“你们可以留在这里的。我知道你们也有父母亲人,东赤与大邑相隔甚远,一路上还要走水路。若是你们想,不必远离家乡。待在凤仪宫做事,或是即刻出宫都是好的。我虽与姨母关系僵硬,但她定不会亏待你们。”齐明瑶抚上了青叶正为她梳妆的手,温声道。
青叶摇摇头,“奴不是思念父母亲人,奴只是……奴从先皇后在时便入宫侍奉公主,先皇后待我们姊妹二人极好。自她去后,奴同青竹便发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决不能留您一人。东赤远在千里之遥,奴担心公主,定是要同公主一同前去的。”
青竹也连连点头,“公主莫要担心我们,我们向嬷嬷请教了许多,一定保护好公主。”
齐明瑶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那便随我同去吧。”
“明瑶,姨母能进来吗?”
正当青竹与青叶破涕而笑时,宣曼蓉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气氛。
齐明菡抬起头,皱眉看向屏风遮住的门。
在宣曼蓉入宫为继后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宣曼芙与宣曼蓉是双生姐妹,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就把这两姐妹当作后宫之中的棋子,所以宣曼蓉一直都没有出嫁,每次进宫时对自己的外甥女也多加爱护。世人称赞大邑的常顺帝齐思绥用情至深,不忍皇后薨逝之后家中姊妹仍旧无人照顾,便让其继任为后。
齐明瑶与齐明菡最开始觉得别扭,母亲去世不过几月,姨母被接进宫中住在了母亲原来的宫殿。她们要管她叫姨母还是叫母亲?她们明明有自己的母亲。
哪怕这件事是齐思绥的决定,她们也因此对宣曼蓉不再如往日般亲近。
“姨母,”齐明瑶轻轻唤了声,“您替母亲再好好看看我吧。”
静默了几秒,门被轻轻推开。
宣曼蓉早已换上了皇后朝服,只是憔悴的双眼正含着浅浅泪光看向她。
齐明瑶并未转头,只是对着镜子里的宣曼蓉露出个笑来,“姨母莫要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镜子里映出齐明瑶沉静的脸来,两人视线相触时便也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
宣曼蓉道,“东赤虽远,但明瑶亦可时常来信,姨母跟明菡都收得到。若是受了委屈莫要莽撞,也莫要隐忍。红霜是以前阿姊还在家时的贴身女使,人很伶俐。她已在你的马车旁等候,若你有什么事要做,叫她帮你一起。”
“好,明瑶记住了。”齐明瑶看向还伏在她膝上装鸵鸟的齐明菡,“明菡以后记得听姨母的话,我不在之后,更要多加小心,这宫中尚且只有姨母可信,你可知道?”
齐明菡刚刚还在诧异阿姊与姨母关系回温,但看着齐明瑶认真的眼眸还是点了点头。“我……我知道的。”
“仪式马上开始,姨母就先走了。青竹、青叶,你们照看好公主。”
“是。”
站在广场之上,齐明瑶向帝后拜别之时才突然想到,阿姊也是在四年前差不多这个时候离家的。那时她只知道阿姊要去很远的地方嫁人,却无法感同身受。
那天有些刮风,是不是艳阳天她已经不记得了。
现在站在这里,身后是高大的朱红色宫墙,其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周围是护卫随行的士兵,身前是帝后还有父皇的其他妃子。
这样的场景,居然会重现在她身上。
阿姊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会觉得难过?还是期待?紧张?
和亲……
和、亲。
和是谁的和?亲又是谁的亲?
她同阿姊一样,不过都是父皇野心的牺牲品而已。
齐明瑶俯身进了马车,不再回头。
宣曼蓉站在齐思绥身侧,欲踏出半步的脚堪堪止住。哪怕万般不舍也在心中宽慰自己没事的,归赋会履行承诺,明瑶也是聪明的孩子不会让自己有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贤后的样子,为明瑶、明菡的将来铺路。齐思绥扭头望向宣曼蓉,眼中似是安抚。宣曼蓉也回以淡淡一笑,垂下了眼眸。
走吧,明瑶。
这宫墙,不过是困住你的牢笼。
它不会再困住你了。
马车出了宫门,齐明瑶透过马车的帘缝这才瞥见了底下百姓激动又质朴的脸。
人群如潮水,为队伍让出一条整齐宽阔的道来。他们欢呼鼓掌,高声喊着“公主”,齐明瑶只是静静地端坐正中,心里想着原先同归赋说好的安排。
长姐跟母亲已经故去,她绝对不会让自己也成为牺牲品。
琴止城内,归赋刚回到城主府没多久便去了卫琳琅的书房。
“赋姃!妳终于回来了,妳看这个!”卫琳琅一脸凝重,将桌上的信件摊开,“东赤军果真派了王康泽来,这是他寄来的信件,明日便是他信中所写要攻城的日子。”
归赋还未从一路颠簸中休息好,细细看了一遍后脑中已有了对策,道:“卫小姐无需担心,我们自有对策。王康泽是打惯了海战的将领,与异族多有接触。朝廷派他来多是想着这样与我交流方便些,但他们会错了意,”归赋将信件折好放回原处,“若是顺利的话,不用到明日就能同这位主帅见上面了吧。”
城墙之上,冷风凌冽。
残阳下,在这里往远眺望,可以看到东赤军营寨身后的霞光带着暗色。
巡逻驻守的士兵都是女军中人,原来的男兵基本都被换下。女军独特的服制下,不会束缚行动也能保护好身体,整齐而干练。
桑槡与江玥则一身甲胄站在归赋身侧,她们从前跟着潭婵,潭婵去后便跟着归赋。
“晚上记得提醒大家打起精神,以防东赤军趁着夜色突袭。”
归赋转身看向城内,今夜的琴止城设了宵禁,街上行动的都是女军士兵。没了平日里的小摊小贩和百姓走动,只有街上的灯笼依旧高高挂起,平白给街上添了萧杀之气。
“琴止虽说易守难攻,我们也有足够的粮草储备,但仍不可掉以轻心。王康泽还能说是不熟悉攻城之法,但那个副将高得胜不容小觑,原先是因为赵承德一手把控军中大权不让高得胜出头,换了王康泽,未必不会采纳高得胜的建议。”
女军原先也同高得胜对上,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但最开始高得胜职位不高,手上兵力也并不多,如果不是靠着熟悉当地地形和人数优势,女军怕是也要跟高得胜多耗些时日。
桑槡点头,“城墙各个方向的兵力已经照妳的吩咐部署好了,内城城主府那边也派了人时刻注意有无外人进出。就等晚上了。”
归赋不再说话,王康泽信中所说是今夜子时,如果还没有看到赵承德,他们便会攻城,但按照王康泽以往战役来看,他很喜欢搞突袭。
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东赤军营寨只亮着零零散散的灯火。
靠近琴止城的一片暗色之中骤然亮起了火光,映出狰狞的人影。号角的响起猝不及防,城墙上的火把却像早有预料倏地亮起,守着城墙的士兵面色紧绷却不见丝毫慌乱。
“攻城!”
高得胜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的无数战马随他一声令下冲出。夜里的寂静被这声响敲碎,弓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攻城云梯在夜幕中缓缓推进直指城墙。
个别登上城墙的开始与城墙上的士兵战斗,刀光剑影之间只见几人倒下,却辨不清面目。
江玥向来使得一手好弓,但她此刻站在暗处并未动手。
她在寻找她今晚的目标。
高得胜并未动手,只是观察着城墙上的一切。
他没有看到归赋。
心中的警惕与疑虑越滚越大,他抓着缰绳正欲后退之际,破空一支箭矢朝他刺去!
高得胜刚刚还在想别的事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战马受惊前蹄跃起,那箭矢堪堪擦过他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并不要他性命,却是警告。
高得胜目光一凛,似乎已经窥见了这场战役的结局。
城主府内,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布条的士兵恶狠狠地盯着坐在主位的卫琳琅。
卫琳琅走近问道:“来找你们八殿下的?”
那士兵扭头并不看她,卫琳琅笑道:“我也没有真的要你说话的意思。八殿下在我们这儿待得挺好的,等他待够了我们自会将他好好地送回去。他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派你夜入我府中,这是什么意思?”
“行了,”卫琳琅看向归赋留下的杨巧佩,“你们赋姃可有讲过他们之后是否还会派人来此?城墙那边情况可还好?”
“小姐不用担心,我们赋姃都准备好了。小姐莫要让自己受伤,留下来的人都已经分散在府内各处,抓到人了会第一时间通知小姐的。至于城墙那边,”杨巧佩笑了笑,“我们赋姃,从无败绩。”
另一边,琴止城后方。
这里的城墙防守薄弱,兵力大多集中在前方正对着东赤营寨的地方。零零散散的守城士兵打着哈欠,就连火把都稀少。
王康泽带了一队人马绕到了琴止城后,他正值壮年马上也坐得挺拔,久经战场的面庞刚毅有力,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攻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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